第255章 病情恶化(1/2)
总管太监小李子搀扶着浑身乏力、几乎半靠在他身上的隆裕皇太后,一步一步挪向寝殿。太后的脚步虚浮,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絮上,那身厚重的朝服此刻于她而言,不啻为千斤重担。
“慢点儿,太后,您慢点儿……”小李子的声音压得极低,满是忧惧与小心。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臂弯中这具尊贵身躯的颤抖与冰凉。
在宫女太监的合力之下,终于将隆裕皇太后安置在凤榻之上,李公公立刻转身,对跟进来的几个贴身宫女厉声吩咐,那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都仔细着点儿!用热手巾给太后擦擦脸,再去兑一碗温温的参茶来!动作要轻,不许惊扰了太后!”
宫女们屏息静气,连忙依言行事,有人轻手轻脚地替太后除去鞋袜,有人去准备热水巾帕,殿内顿时弥漫开一种紧张而压抑的忙碌气氛。
小李子则快步走到寝殿门外,召来一个伶俐可靠的小太监,蹲下身,在他耳边急速而清晰地低语:
“快!去太医院,就说长春宫传医,太后娘娘凤体违和,让他们立刻派当值的御医过来请脉!要快,但路上不许声张,听见没有?”
那小太监见总管脸色凝重,知道事关重大,连忙点头,一溜烟儿地小跑着去了,身影迅速消失在宫苑的暮色里。
寝殿内,隆裕皇太后靠在锦缎软枕上,双目微阖,脸色蜡黄,额上不断渗出虚冷的汗水。
宫女用温热的毛巾轻轻为她擦拭,她却毫无反应,仿佛所有的精气神都已随着那份咨文带来的惊惧一同抽离了身体。
偶尔,她的喉咙里会发出一两声极轻微的、压抑的呻吟,那是身体极度不适与内心巨大恐慌交织下的无意识流露。
殿内静得可怕,只有宫女们轻缓的脚步声和细微的器物碰撞声。
檀香的气息与即将弥漫开来的药石之气混合在一起,预示着长春宫这个夜晚,注定将在病榻的缠绵与无边的心事中艰难熬过。
而那个奔向太医院的小太监的身影,则像一颗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这暮色沉沉的紫禁城里,漾开了一圈微不足道,却又牵动人心的涟漪。
太医院当值的御医得了长春宫小太监气喘吁吁的传召,一听是皇太后“凤体违和”,不敢有片刻耽搁,立刻提起早已备好的诊箱,随着小太监一路疾行。
暮色中,两人的身影穿过一道道宫门,直奔长春宫。
抵达宫门时,御医已微微见汗,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才低着头,跟着引路的太监悄步进入寝殿。
殿内药气微熏,灯火通明,却静得让人心头发紧。隆裕皇太后卧在凤榻上,双目紧闭,面色在灯下更显蜡黄憔悴。
御医跪下行礼后,在李公公示意下,小心翼翼地上前,在榻前的绣墩上侧身坐下。
宫女早已在隆裕太后腕上覆了一方轻薄的丝帕。御医屏息凝神,伸出三指,轻轻搭在太后的腕脉上,细细品察。
脉象虚浮细弱,时有结代,显是心脉耗损、惊悸不安之兆。他又轻声请太后换了另一只手,沉吟良久,眉头微微蹙起。
诊脉完毕,他起身,恭敬地退到外间。李公公立刻跟了出来,压低声音问道:“太医,太后凤体……?”
御医面色凝重,谨慎地开口:“太后脉象,乃忧思过度,惊惧伤神,以致心脾两虚,肝气郁结。此症……非一日之寒,乃积劳积郁所致,今日恐是受了极大刺激,方骤然加重。”
太医顿了顿,看向总管太监李公公,声音更低了些,“李公公,下官冒昧,太后今日可是……遇着了什么极为扰心之事?”
小李子眼神一闪,叹了口气,含糊道:“唉,不过是些前朝旧事,烦扰圣心罢了。太医,您看眼下该如何用药调理?”
御医心中了然,知道事关重大,不便多问,便回到案前,提笔斟酌。
他深知太后凤体孱弱,虚不受补,且此病根由在心,绝非猛药可医。
于是笔下开的皆是宁心安神、健脾和营的温和方子:用了朱砂安神丸镇惊悸,辅以归脾汤加减养心血,再佐以些许疏肝解郁之品。分量都拿捏得极为谨慎,不求立时奏效,但求平稳缓和,不至生出枝节。
“李总管,”太医写好药方,递给小李子,“按此方煎服,首要让太后安睡,切忌再受惊扰。饮食务必要清淡,可辅以些许燕窝粥温养胃气。下官明日再来请脉,视情况调整方剂。”
小李子接过药方,仔细看了看,点头道:“有劳太医了。”随即立刻命手下得力的小太监速去御药房抓药、煎制。
汤药送来后,由宫女小心翼翼服侍太后服下。
或许是药物起了作用,又或许是之前的惊悸耗尽了心力,隆裕皇太后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悠长一些,紧蹙的眉头也略微舒展,沉沉地睡去了。
那蜡黄的脸色,虽未好转,但那份令人不安的惊惶气息,总算暂时被压制了下去。
殿内众人,包括总管太监李公公和御医,都暗自松了口气。
然而他们都明白,这药石所能缓解的,仅仅是身体的症状。
那深植于心底、源于宫墙之外巨大压力的惊惧与忧思,如同这紫禁城的阴影,绝非几剂汤药所能驱散。
隆裕皇太后的病根,早已不在躯壳之内了。
众人眼见汤药服下,皇太后的气息逐渐趋于平稳,沉沉睡去,那张蜡黄脸上的惊惶之色也稍稍褪去,小李子一直紧绷的心弦才算是略微一松。
他亲自将御医送至殿门外,仔细聆听了御医最后的嘱咐:“太后此症,重在静养,万不可再劳神操心,情绪亦不可再有大的波动。下官明日再来请脉。”
“有劳太医,咱家记下了。”小李子躬身送走御医,直到那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他才缓缓直起身,脸上恢复了总管太监应有的沉静与威严,只是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忧色,暴露了他内心的沉重。
他站在长春宫庭院中,暮色四合,宫灯次第亮起,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沉吟片刻,他转身,召来一个平日里机灵稳妥的小太监。
“去养心殿,”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面见皇上,就按我教你的说:禀报皇上,皇太后娘娘因处理宫务,偶感疲惫,现已服了太医开的安神汤药睡下了,凤体并无大碍,请皇上不必过分忧心。只是……太后娘娘需静养些时日,近日的晨昏定省,或可暂免,以免打扰太后休憩。”
他特意将“宫务”二字咬得稍重,将那惊心动魄的政治风波轻描淡写地掩盖过去。
他深知,皇帝对皇太后的一片孝心,而皇帝如今学业繁重,且此事牵扯过大,绝不能以实情相告,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或是在言行举止间露出破绽。
但皇帝毕竟是太后名义上的儿子,太后病倒,于情于理都必须禀报,只是这禀报的方式和内容,需要精心拿捏。
“记住了吗?就这么回。若皇上或师傅(指帝师)细问,只说太医嘱咐需静养,其余的一概不知。”小李子又严厉地叮嘱了一句。
“嗻,奴才明白。”小太监心领神会,恭敬地打了个千儿,转身便朝着养心殿的方向快步走去。
小李子望着小太监远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他知道,这不过是按下了一个波澜,更大的风浪或许还在后头。
他转身,轻手轻脚地回到寝殿门口,如同一个沉默的守护者,继续坚守着他的岗位,在这危机四伏的宫廷深处,维系着那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平静表象。
而养心殿那边,还未接到消息的皇帝凌霄,继续埋首于他的圣贤书中,对这座宫殿正在经历的惊涛骇浪,依旧浑然不觉。
养心殿西暖阁内,灯烛早已点燃,将殿内照得亮如白昼。
皇帝凌霄端坐在宽大的紫檀书案后,面前摊开着数本书籍和几张临摹的字帖。他今日在毓庆宫听讲时,对一段经义的理解与帝师袁励准略有不同,师徒二人探讨了几句,便稍稍耽搁了下学的时辰。
回到养心殿,凌霄并未如寻常孩童般立刻想着玩耍歇息,而是径直来到了书案前。
或许是由于身处深宫的特殊环境,或许是帝师们平日谆谆教诲的影响,更是由于自己的身份以及时代未来的变化,这位年幼的皇帝,对于学业有着一种超乎年龄的自觉。
凌霄知道自己身份特殊,虽不知“皇帝”二字的真实分量如今还剩多少,但潜意识里总觉得,多读些书,总归是没错的,是“皇帝”应该做的。
凌霄的身躯坐得笔直,手指沿着书上的字句缓缓移动,口中低声诵读着,时而停顿下来,蹙眉思索。
偶尔,他会拿起笔,在旁边的纸上写下几个注脚或心得,字迹虽还显得平常,却一笔一划,极其认真。
殿内侍奉的太监们都屏息静气,不敢弄出丝毫声响,生怕打扰了皇帝的“用功”。空气中只有烛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以及书页翻动的沙沙声。
帝师袁励准并未一直陪同,在确认皇帝回到养心殿并自觉温书后,便已先行告退。
但他离去前,看着灯下那小小身影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欣慰与更深沉的忧虑。他欣慰于学生的勤勉,却又忧虑于这勤勉所依附的,是一个早已倾覆的王朝幻影。
这时,殿外传来细微的动静,是长春宫派来禀报太后病情的小太监到了。
他被领班太监拦在殿外,低声交谈了几句。
领班太监领着小太监回到殿内,小太监谨慎地走到书案前,对皇帝打了个千儿,请安后便轻声将李公公嘱咐的那番话——太后因处理宫务劳累,已服药安睡,请皇上不必担心——原样转述。
凌霄从书卷中抬起头,稚嫩的脸上闪过一丝关切,但听到“已服药安睡”、“并无大碍”后,便点了点头。
养心殿内,凌霄听了小太监的如实转奏。稚嫩的脸上努力维持着符合皇帝身份的沉稳,对着那传信的小太监吩咐道:
“朕知道了。回去告诉皇太后身边伺候的人,好生服侍,若有任何异常,随时来报。太后既已安睡,朕便不去打扰了。明日一早,朕再去长春宫请安。”
他的声音清晰,措辞得体,俨然一副大人的模样。小太监叩头领旨,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然而,当殿门重新合上,周遭恢复寂静,书案上跳动的烛光却似乎无法再照亮他心中的角落。那强装出来的镇定,如同阳光下的薄冰,迅速消融,被一股越来越浓的不安所取代。
凌霄慢慢放下手中的书卷,目光有些失焦地落在摇曳的烛火上。
自从他记事起,或者说自从“退位”那个他有着切身感受的词成为现实后,皇太后的身体就仿佛秋日里的落叶,一日比一日憔悴。
太医院的御医们来了又走,方子开了无数,甚至后来还聘请了宫外,北京城内的西洋医生、带着药箱的来宫廷为皇太后看诊,汤药、丸药乃至那些味道古怪的西药片,凌霄用各种方法让太后服用过。
可是……昨日清晨去请安时,太后虽然依旧面色不佳,精神却似乎比前些时日要好些,还问了几句他的功课。为何仅仅过了一日,就突然“偶感疲惫”,甚至到了需要立刻宣召御医,服药安睡的地步?
“处理宫务劳累……” 他在心里重复着这个理由。是什么样的“宫务”能如此劳神,以至于让太后的病情骤然加重?
一种莫名的、冰冷的疑惑像细小的藤蔓,悄悄缠绕上凌霄的心头。
凌霄并非对周遭的一切毫无感知,宫人们偶尔闪烁其词,师傅们谈及时事时的欲言又止,以及那种弥漫在紫禁城上空、挥之不去的压抑气氛,都让他隐隐觉得,这深宫之内,远非他每日所见的读书、请安那般平静。
凌霄的心绪再也无法宁静。
书上的字句变得模糊而陌生,先前钻研课业的那点专注,此刻已荡然无存。
他烦躁地推开眼前的书本,站起身,在暖阁内无意识地踱了几步。
窗外是沉沉的夜色,如同他此刻的心情,晦暗不明,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担忧和一种对于未知变化的隐隐恐惧。
凌霄知道自己应该遵照太后的意愿,不去打扰,也知道自己身为皇帝(哪怕只是宫内的皇帝),应当稳重。
可那份源于血缘亲情的关切,以及对于这脆弱平衡可能被打破的直觉,让这个夜晚,注定难以平静。
他最终只是走到窗边,望着长春宫的方向,身影在灯下拉得很长,充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沉重。
养心殿内的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凌霄略显烦躁不安的身影。
他终究无法安心于书卷,那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以及对于太后病情的担忧,像猫爪一样挠着他的心。
虽然知道皇太后虽然一直为病痛折磨,但至少也要到明年二月才会去世。
可……始终放心不下。
他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一直垂手侍立在殿角的首领太监小安子身上。小安子是他身边用惯了的人,年纪虽年少,但行事机灵,也懂得分寸。
“小安子。”凌霄唤道,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
“奴才在。”小安子立刻趋步上前,躬身听命。
“你悄悄去一趟长春宫,”凌霄压低了声音,确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不必进去,更不可打扰太后静养。你只远远地看着,留意那边的动静,看看……看看是否真的如他们所说,一切安稳。”
他顿了顿,清澈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与他年龄不符的锐利:“还有,长春宫的人,定然知晓实情。你找个机会,私下里,就找那些平日里与你相熟的,问问他们……皇太后今日究竟是因何事,才突然病重至此?朕要知道缘由。”
凌霄特意强调了“私下”和“缘由”二字。
他久居深宫,早已明白宫人们自有一套传递消息的途径,有些事,明面上问不出来,私下里或许能探知一二。
“嗻,奴才明白。”小安子心领神会,他深知此事关系重大,也明白皇帝心中的焦虑,“奴才一定小心行事,探听明白就立刻回来禀报皇上。”
小安子行了礼,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养心殿,身影迅速融入夜色之中。他并没有大张旗鼓,而是沿着宫墙的阴影,熟门熟路地朝着长春宫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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