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针封降卒吐军机,灰掩腐尸断毒流(2/2)

当下只得自己强打起精神,一脸谄媚的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残缺的门牙漏着风,“上官,往这边...”他佝偻着指向东北方——那里有片芦苇异常茂密的河湾,正是猎人小屋上游不远处的回水沱。

才行出数十步,一股更为浓烈的腥腐之气扑面而来,直钻鼻腔,仿佛连喉咙都被酸臭侵蚀得发苦。林间地势微洼,水草稀疏处露出一片暗褐色的泥地,河床中横七竖八地躺着数具牛羊尸体,有的肚腹高胀如鼓,皮肤炸裂处隐隐可见腐败的脏器,有的则四蹄朝天,颈骨歪斜,眼球早已溃烂脱落,只剩一圈空洞黑窟。

尸体周遭苍蝇成群,黑压压一片,嗡嗡声不绝于耳。细瞧之下,那些乌亮的蝇群在血水与腐液中蠕动翻飞,仿佛密密麻麻的黑浪随风鼓荡,时而腾起半空,时而又扑落尸骨。腥臭中带着一丝焦煳味与隐约的药腥,像是死气与毒气混合之后凝出的阴霾,沉沉地压在四野林间。

更有几只腐尸上还残留粗麻缰绳,隐隐可见咬断的勒痕,泥泞中则留下一串杂乱不堪的人类足迹,深浅错落,朝着林更深处延去。

欧阳林和秦梓苏齐齐一声惊呼,几乎在同一瞬间抬手掩鼻,脸色骤变。看着这密密麻麻沁在水中的死尸,水面泛起一层厚重的油腥与绿泡。两人目光触及,只觉五脏翻涌,胃中恶水直冲喉口。想到这些日子将士们还在这条河里洗漱饮水,不禁头皮发麻、毛骨悚然。欧阳林脸色煞白,身子一晃,强忍住欲呕之意;秦梓苏则一手死死摁住腹部,面露难色,喉间已泛出酸水,连连倒退两步。

欧阳林与秦梓苏对视一眼,心下已有主意,当即分头而行。欧阳林押着王三与李狗,将二人藏于密林之间,密切监视动静。秦梓苏则翻身上马,快马加鞭驰回大营,面见种师道,详陈所见所闻。不多时,便见景佑之麾下弟子率二三十名军士而来,人人面覆浸醋纱巾,行止有序。众人在河道三丈开外选定平地,随即利锹翻土,掘出一方深坑。中军士卒依次将随行所带石灰、艾粉撒入坑底,再将那些浮肿腐烂的牛羊尸体拖来倾入其中。灰粉交融,腥臭扑鼻,却无人稍露迟疑,只听铁锹翻掘之声不绝于耳,待掩土封埋完毕,又洒上清水,尽数压实。这才班师回营。

种师道亲自召见欧阳林与秦梓苏,听二人详述投毒真相后,沉声不语良久,忽而朗声道:“此等奇功,救万军于水火,真我军之福。”景佑之则是亲自为两个人熬制苦参、黄柏与艾叶,令两人沐身漱口,以防不测。等到一切妥当之后,种师道这才亲自审问王三和李二狗。

王三与李二狗跪伏在种师道的帅帐之中,帐前香炉袅袅,虎符金印列列,四周站立的亲兵甲光如雪,肃然无声。两人跪在厚毯之上,额头几欲贴地,浑身颤若寒蝉,连呼吸都不敢太响。这是他们生平第一次见到朝廷大将,威势如山,气魄逼人,心中只觉魂魄欲裂,张了张嘴,却连一个字都挤不出来。种师道凝视二人,目光如电,见状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却不怒自威:“尔等身在贼中,能知悔悟,已属不易。今日之言,关乎两军生死,若有半句虚妄,莫怪军法无情。” 两人连连磕头如捣蒜,额头上鲜血淋漓。等到亲兵通名查验之后,种师道又缓声问起来历、番号。他刻意改用河朔乡音,语气温和,循循诱导。王三与李二狗这才稍觉胆气归位,刚开始说的是语焉不详,颠三倒四,等到盏茶时分之后,这两个人才断断续续、你一言我一语地将所知辽军部述情形略作陈述。

整个白河沟,位于涿州以北三十余里,实乃拒马河支流冲刷而成的峡谷,形似葫芦,两头窄,中部阔。谷南入口宽约两百丈,两侧为石灰岩峭壁,高约三十丈,山形险固。自南而入,谷道中段骤然开阔,形成一片长五百丈、宽三百余丈的盆地,地面多砾石与砂砾混杂,纵有雨水也能迅速渗入,非泥泞之地,颇利于骑兵驰突。谷北尽头则有一座废弃矿道,王三供称辽军已将其悄然扩建,可容四骑并行,直通北山后侧。

谷东为白河断崖,水深湍急,唯雨季方能成阻。谷西有一樵夫旧道,通至山脊,可俯视谷中,然路径陡峭,坡度达四十五度,轻骑可行,大队难度险绝。此时山雾正盛,谷内每至晨昏多迷雾,午时方晴,地形变化更添几分诡异莫测。

辽帅耶律大石率两万余众,早已于白河沟一带设伏布阵,分为四部,各据要隘。其本人坐镇中军,亲领精锐“铁林军”重骑五千,驻扎于谷底中央砾石盆地。此部人马俱披铁甲,人马一体,犹如铁流滚雷,直冲横扫,势若破竹,乃辽军最锋锐之兵。

其下大将萧斡里剌,统奚族轻骑八千,皆擅游击奔袭,弓矢短矛,机动灵活,驻于白河沟北端一线,依托辽人秘密掘凿的旧矿暗道,出入如风,若不提前识破,极难防备。

西侧南口之内,则由渤海将高仙寿率步兵四千,结垒筑障,以长楯狼牙之兵控扼出入口。此等人多由渤海沿海征发,骁悍耐战,擅守不擅攻,布于此处正合其性。

此外,尚有汉家军三千,为张觉所统,多为降卒所编,操宋式弓弩,颇具杀伤,皆布置于两侧山崖峭壁之上,建箭楼守望,俯瞰谷底,射程可控百步开外,意在封锁通道、扰乱中军。王三与李二狗将所见一一道来,虽言辞错落,惊惧未歇,但其大略脉络已然明晰。

种师道听罢王三二人所言,面色愈发凝重,随即召集郭药师、岳飞等心腹幕僚,共商战策。帅帐之中,灯火昏沉,干草与泥土的气息混杂在帐中静谧的空气里。正中沙盘高设,谷道走向、崖壁高低、暗道方位,皆以麻线刻划、灰石堆垒;谷底砾石滩、山脊小径,也用细砂铺陈,分寸俱细。种师道立于案前,凝神不语。郭药师俯身指向北端那条废弃矿道,轻声言语;岳飞则驻足山脊一侧,眉头紧锁,指尖时点时画,反复丈量坡势高低。众将分列四周,神情肃然。偶有低语,转瞬即息,如帐外夜风掠过。每一次布子落下、筹码挪动,都引来一轮静默与沉思,沙盘之上,红黑木筹交错纵横,一步之差,关乎胜负生死。种师道时而低头沉吟,时而回身与郭药师交换眼色;岳飞则将一枚竹筹轻移至山脊一角,众人默然,却频频点头。计议数轮后,神色间多了一分果断与从容。最终,沙盘定局:黑筹围谷,红筹隐伏西脊与谷尾,唯谷底空置,仿佛静待敌军自投罗网。众将互望,尽皆心领神会。白河沟之战,自此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