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狼纛焚天孤焰赤,弩机换世万魂青(下)(2/2)

这一切冷酷得仿佛一部无情的磨盘,又像是献给诸天神佛的血色祭坛。盾牌、金锏、钩镰、弩箭,层层交替,缓缓转动。耶律大石眼睁睁看着自己骄傲的铁林军,被推入这巨大的碾轮之下,连同战马与灵魂,一寸寸被碾成血泥。

长夜终会过去,太阳终会升起。

这一夜,小小的密林之前,低矮的山岗之上,见证了一场足以铭刻青史的惨烈搏杀。宋军与辽军紧紧撕咬,血肉与铁甲交错成一团。种师道用兵如神,步步算尽,而耶律大石的契丹铁骑亦以铁与血,狠狠砸下最后的重击。

战阵已散,两军尸体相互纠缠,如同仇怨般难解难分,倒卧在白河沟的冻土之上。鲜血浸透大地,顺着沟壑汩汩流淌。而来年春日,当万物复苏时,这里却会开出一片最艳丽的花海——那花色,正是由今夜的鲜血浇灌而成。

耶律大石的铁林骑,仅余寥寥二百;种师道的身影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天堑鸿沟。

种师道缓缓摘下头盔,额间汗水与血迹交织,在这一刻,他望向前方仍半靠在马鞍之上、气息粗重的耶律大石,心底涌起敬意,向这位宿敌献上无声的致礼。

耶律大石胸膛剧烈起伏,手中弯刀摇摇指向对手。两位将领的目光,隔着喧嚣散尽的战场,在半空中遥遥相撞。

这一刻,时间仿佛停滞。

他们皆是当世名将,本应惺惺相惜,甚至并肩为友;然而此方天地,却逼得二人刀剑相向。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就在这份肃杀与惺惺之意交织之时,种师道麾下,战场上始终未动的最后一支骑兵缓缓现身。

马蹄声沉稳,杀气内敛。为首者,正是岳飞;他侧后,欧阳林、秦岳、秦梓苏三人并骑而出,肃然立于种师道身后。

他们没有言语,只有一双双含着敬意的眼睛,望向那血与火中仍未倒下的敌将——耶律大石。

耶律大石缓缓环顾四周。

昔日纵横沙场、令敌胆寒的八千铁骑,如今只余三百余残部,血甲残旗,在风中摇曳得凄凉。前方的密林死寂无声,他心知肚明——昨夜派入的渤海步卒与三千铁林军,早已被种师道暗中围歼,化作血泥。至于张觉所率的汉儿军,更是杳无踪迹,仿佛从未存在。

这一刻,他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回家……带着还活着的儿郎们,回家。”

忽然,耶律大石仰天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那笑声嘶哑、破碎,如同夜枭在荒原上哀鸣,笑声未绝,便猛地咳嗽起来,胸腔剧震,仿佛要将肺整块咳出。他的笑与咳,交织成一曲悲凉的挽歌,飘荡在白河沟上空。

山岗之上,种师道静静凝望。他的神色复杂,眼底闪过敬意与冷厉的矛盾交织。他清楚——此人若苟延残喘,终究会是大宋的心腹大患。然而,看着这位曾经的雄主此刻如孤狼般哀嚎,他却又无论如何狠不下心。于是,种师道只是沉默。他没有下令,没有催兵。只是静静伫立在风中,看着耶律大石。两人目光交错,仿佛连天地也为之凝固。

不知道过了多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耶律大石猛然拨转马头,喉中溢出一声沙哑的嘶吼。他望向麾下,那些东倒西歪地挂在马背上的残兵,眼神却仍透着契丹铁骑独有的冰冷与血性。

他用契丹语低沉吼道:“走!……我带你们回家!”他用契丹语嘶吼道:“狼群该换猎场了!”

随着他胯下战马缓缓踏动,残军的铁蹄也随之起落。最初是沉重的拖行,继而加速,直到轰然奔腾。三百余骑化作最后的黑流,奔向白河沟的辽军大营。那马蹄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仿佛在天地间回荡着一首悲壮的送别曲。

山岗之上,种师道默默凝视,胸中百感翻涌。终于,他长叹一声,眼神里闪过痛苦与决绝。低声呢喃:“耶律大石……”下一瞬,他猛然抬起手,声音已冷若铁:“斥候所属——追杀耶律大石,不得有误!”言罢,他的目光低垂,指尖微微一抖,仿佛抹去眼角的一滴泪。可当他再次抬起头时,眼中再无柔情,只有钢铁般的坚毅。那是大宋的柱石,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种师道。他一声厉喝,震彻战场:“全军——攻占白河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