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血恨难平吞烈酒,兵权犹在笑金刀主(2/2)
这一句话落地,仿佛一阵冷风从帐门钻入,将方才的笑声与暖意尽数吹散。片刻前还在举碗谈笑的众位将领,神色齐齐一肃,脊背下意识挺直,手中的兵器或酒碗都被放回案上。有人眉头微皱,有人暗暗吸气,所有人的呼吸都慢了半拍,目光彼此交错间已透出紧张而严肃的战意——军帐内的氛围,转瞬间便由温热如春,变得冷冽如霜。
种师道满意地环视一周,看着这支由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百战之师——这些将士随他守西夏、抗契丹,历经无数刀山火海,如今全军上下一心,行令如臂指使。此时虽是大胜在手,他却不得不泼上一盆冷水提醒夜战之虞,可眼前这群人却只是神色一凝,闻战则喜,丝毫没有半点怨意与迟疑。想到此处,种师道心中更添几分欣慰,目光中尽是赞许与信赖。
他微微一笑,开口道:“众位不必担心。白日里你们厮杀奋勇,我早已令刘光世、赵明率步卒在林中设下陷阱。今晚若辽军真敢来——哼,必叫他们有来无回!”说罢,他不慌不忙地走到一侧墙前,指尖在堪舆地图上划过山岭与水道,清清楚楚点明伏兵、暗桩与退路所在。军令齐下,帐中诸将听得眼中星光闪动,心头战意翻涌,暗想依此计策行事,必能再立奇功。
“诺!”众位将领齐声领命,齐齐拱手,甲叶齐响,随即赳赳大步出帐。随着军令传开,营中亲兵快步奔走,号角虽未吹响,西路大军却已暗潮涌动——刀出鞘、弩上弦,战马被轻轻拍醒,步卒如流水般隐入黑暗的林间。须臾之间,原本灯火辉煌的营盘静得出奇,只余远处的林影随风摇曳,仿佛整支大军已与夜色融为一体,等待着猎物自行送上门来。
与此同时,辽军的大帐之内,灯影昏沉,炭火在铜盆中发出低沉的噼啪声。耶律大石负手而坐,静静听着萧干滔滔不绝地诉说白日里的种种经过,眉头一点点拧紧,却始终没有插言。他对这位奚族共主的脾性早已摸得透彻——好斗狠勇,阴险狡诈,但仗着兵多将广,素来不把南朝宋人放在眼里;胜则骄狂,败则迁怒。如此行事,焉能不有大败之日?因此,今日萧干吃了这么一个闷亏,于他而言毫不意外。
然而,真正让他在意的,却是种师道麾下所谓“神臂弩”的真假。耶律大石与宋军大小交锋无数,深知这等利器的可怕——甚至他自己手下的汉儿军,也曾特意配备过仿制品,用以防范宋军的神臂弩。只可惜这些弩机无论射程还是弓力,都远不及宋军的真制品。但即便如此,他仍将其视作珍宝,命人日日保养,轻易不肯动用。
更何况童朗那日要出卖种师道的行军路线,他也亲自与之交谈过,甚至日后对童朗的审讯他也亲身参与过,知道此人仗着干爹童贯的威名作威作福,骨子里却贪生怕死。他有理由相信,童朗当日所言“宋军此次并未配备神臂弩”并非虚言。若真是朝廷正制的神臂弩,萧干的残部绝不会只是这点伤亡。更何况,他方才已亲眼检视过奚族尸体上的伤口与残留的弩箭——不论创口大小、深浅,还是箭镞入骨的力度,都与宋制真货相差甚远。由此看来,那不过是种师道临时打造的简陋仿品,射程与穿透力远逊,尚不足以致命于全甲铁骑。
想到这里,耶律大石这才心中有数,唇角微微一动,发出一声低沉的冷哼,打断了仍在滔滔不绝的萧干。昏黄的烛火映在他脸上,映出一抹阴森的笑意。他缓缓开口,语调不急不缓,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奚主吃了这般大亏,自然不能就这么算了。”说罢,他提起酒壶,斟满一杯烈酒,酒香在空气中迅速弥散,随手推到萧干面前,接着说道:“我意今夜偷袭,还想请奚主帮我一臂之力。”
萧干闻言,心头一震。他本就将今日之败视为奇耻大辱,脑中正盘算着如何找回场子,耶律大石的话正合其意。他伸手一把抓过酒杯,刚要仰头痛饮,忽而营帐外传来悠长而低沉的萨满招魂声,与奚族伤兵压抑的呻吟声交织着钻入耳中。杯中的酒晃了晃,他的手也微微一颤——麾下能作战的兵士已不足万人,甚至完好的连八千都不到,这是他全部的家底。若再折损,自己这个奚族共主的地位便如同风中残烛。然而,白日之战的血仇又是如此刻骨,叫他无论如何也想报复回来,一时之间,心头如同被两股力撕扯,红一阵、白一阵,陷入短暂的失神。
耶律大石见他脸色阴晴不定,心中早已了然。此时南有宋人咄咄相逼,北有大金虎视眈眈,纵然他平日对萧干颇多不满,这一刻也绝不能让对方在众军面前陷入为难。念及于此,他缓缓开口,声线转为沉稳:“奚主白日大战,手下将士已疲累至极,不若让他们好好休养。今夜,你只需派出数百心腹部下,随我铁林军一同夜袭便可。”
这句话如同一锤击在萧干的心口,他怔了怔,没料到耶律大石会提出这样的安排——这不仅保全了自己大部兵力,还让派出的数百骑兵以“奚族大军代表”的身份,参战即可记功。倘若宋军溃败,这些人便能名正言顺地分得战利品,而自己则可坐收其利。念及此处,他只觉鼻腔发酸,眼眶微热,双目竟隐隐泛起泪光。
然而,这份激动背后,却又掺着一丝苦涩——身为奚族共主,却要接受他人“施舍”般的安排;更何况,数百精骑虽可争功,但若夜袭有变,损失的却都是自己最信任的心腹。耶律大石此举,是扶持,还是另有所图?他心中并未完全释然。
萧干指节一紧,握住酒杯,手心隐隐发热。他终究没有迟疑,仰首一饮而尽,酒液滚过喉咙,带着一种久违的畅快,也带着难以言明的压抑。他起身,抱拳低首,声音中透着真诚与谨慎交织的意味:“多谢林牙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