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老帅忧国询劲弩,权阉误战匿重兵(2/2)
果不其然,种师道收敛神情,正色问道:“老赵,我且问你——此次中军所携神臂弩,实数几何?” 这句话如一柄冷刃,直刺心窝。赵老六脸色骤变,整张面孔唰地涨红,眼神里涌起愤怒、羞耻与深深的愧疚。他右手紧握,猛地砸在脚边泥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拳面鲜血淋漓。“回大帅——”他声音带颤,像是要将那一口气从肺腑里生生吐出,“此次中军,只带神臂弩十架!箭矢……千余!”
“你说什么!” 种师道猛地后退上前,只觉脑中嗡鸣如雷,眼前天旋地转。他怒不可遏地瞪视赵老六,脸上血色尽褪,鬓角白发随风飘摆。他其实早已猜到童贯可能敷衍军务,却未曾料到,竟敷衍至此地步!他本来以为按照《兵志》规定,每万人队应该最少配备三百架神臂弩才对。童贯奉旨筹备中西两军的辎重物资,就算没有按照规定配足全部,也应该每万人分到百余架才对,谁想的童贯竟然能枉顾律法至此,整个大军只带了区区十架神臂弩。种师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虎目愿睁,死死的盯着赵老六,不敢相信的又问了一句:“你再说一遍……只有十架?”
赵老六痛苦的低下头,手上鲜血滴滴答答的滑落泥土,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又像是一个犯了错事的孩子不敢抬头看向面前的种师道。良久,他像是鼓足了勇气,咬着牙才又郑重其事的重复道:“回大帅,属下亲自清点,只有十架!”
种师道只觉着眼前金光乱晃,他纵横沙场多年,从来没有一次觉着这般遍体生寒。远处中军大帐灯火通明,隐约飘来琵琶声与喝彩——该是童贯的亲信在行酒令。恍惚间,那笑声竟与汴京矾楼的笙歌重叠在一起。他望向东南方墨黑的天际,喉头涌上腥甜。当年哲宗管家握着他的手说“西陲托付种卿”时,那只手是温热的;而今这位徽宗皇帝,却把二十万将士的命交给了……。他低低地,在心中默念道:“陛下呀……陛下——这就是您钦派的监军大臣,这就是您信任的太监中贵……”种师道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神色已恢复冷静。他看向身前破旧的辎重营帐,轻声自语:“彝叔……只能无愧于心了。”
种师道轻轻的替赵老六包扎好流血的大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复有笑着说道:“‘没盐能啃馍,没刀敢搏命!’没有神臂弩,咱们西北军还不会打仗了吗!辽狗铁林军比那西夏铁鹞子又如何,到时候还不是得被我们打的个头破血流!” 说罢,他翻身上马,缰绳一拨,战马嘶鸣,蹄声顿起。临走前,他回头望了赵老六一眼,低声却坚定道:“好好歇着,保重身子——咱们还要再打好几年仗呢!”话音落下,马蹄声已远,种师道带着四人,悄然隐入夜色之中。
另一边,辽国中军大帐之内,帷幕紧闭,帐中兽皮作帘,烛火昏黄,酒气与怒火交织在闷热的空气里,令人几乎窒息。耶律大石与萧干正对坐于一张厚毡之上,案上摊着白河沟一带的地形布防图,墨痕纵横,红黑旗签密布。两人一人抱一壶马奶酒,就着干肉,面沉如水。
耶律大石指着图上溪谷南侧的高坡,脸色阴沉,低声咒骂道:“这里!就是这里——明明已将宋军围至谷底,眼看那支宋军就要困死,却偏偏被种彝叔调来的那队西军轻骑搅了局。” 他一指重重戳在图上,指节发白:“这百余骑骑来去如风,连弓不下马,一轮一轮乱箭如雨,把咱奚部冲锋阵横生生冲得七零八落……狼狈退阵,竟然没有全歼那被围的部队!”
萧干脸色早已铁青,牙关咬得咯咯作响,腮边肌肉剧烈跳动。他那奚族轻骑本是此战先锋,战前信誓旦旦要“首功破阵”,如今却被支骑兵游击杀得落花流水,回营之时面目无光,铠甲尽污。“仆从军!”他怒声低吼,猛地拔出腰间弯刀,寒光霍然闪起,映得帐中一片森然杀气。“围杀之际,他们原该控谷封口,却被这队轻骑的箭雨逼得硬生生冲乱了我奚族轻骑——依我奚部军规,凡作战不守职者,当施‘十一杀法’!” 说罢,他已腾身而起,刀锋直指帐外,显然要将仆从军领队立斩示众。
耶律大石目光陡然一凝,一只手稳稳按住他手腕,语气冷冷的说到:“奚王稍安勿躁。”他抓起酒囊递到萧干手中,接着说道:“杀这些汉儿军容易,稳定中军却难了。”
萧干喘着粗气从又坐在帐下,他本身也不是真的想杀这些汉家仆从军,只是因为自己麾下的奚族轻骑损失过百,借题发挥罢了。这会听到耶律大石阻拦,他也是眼珠一转,接着说道:“那依林牙(契丹语\翰林\之意,掌文翰,耶律大石曾任林牙一职)之意,明日应该如何对付那种老贼呢?我奚族一时不查,被他那几队游骑搅得七零八落,怕是……明日的先锋,咱奚部是打不得咯!”
耶律大石暗中咬牙,心头低骂一句:“好一个老狐狸。”
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从萧干手中顺手拿过酒囊,仰头灌了一大口,烈烈的马奶酒顺喉而下,酒液沾满胡须,他抬手一抹,嘿然冷笑:“种师道不好缠,那是条老狼,可童贯——却是个好对付的肥羊。”他将酒囊随手往桌上一抛,目光森冷,语气却悠然:“别忘了,我们手里,还拴着他那个宝贝干儿子呢。”
萧干眼神一凛,随即眼中精光一闪,像是终于记起了什么。他低声笑了一声,摸着下巴,低语道:“童朗……原来还关在后营那木棚里。这可真是个大大的肥差。”耶律大石目光如刀,指在案图上一点,道:“明日就在阵前立一座高台,台上挂童朗,三军尽观。童贯贪生怕死,不敢轻动;而种师道那厮,见童贯畏缩,不战也疑,若两营起争,我们正好趁乱出兵,击其一侧。”他语声虽平,却透出一股冰冷杀意。
萧干听罢顿觉痛快,连连点头,随即站起,仰头又是一口烈酒,旋即单膝跪地,沉声请命:“林牙——明日就让我奚族儿郎看守童朗!嘿嘿!我奚族可是最会养牲口了!” 帐内烛火忽地一暗,火盆里的炭火噼啪炸响,爆出几点猩红火星,映得二人脸上阴影如刀刻。耶律大石嘴角微勾,指节在刀柄上轻叩,似笑非笑:“那便有劳奚王了。”萧干嘿然应声,却暗自盘算——童朗在手,不仅能逼童贯就范,更能借机向耶律大石讨价还价。
这才真的是辽军巧设虎狼计,宋阵自有降龙谋,欧阳林这才要闯辽阵,登高台,九死一生,搭救童太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