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玉楼深处藏锋影,花径幽中候贵宾(2/2)

直到此刻,他看到了那一捧记忆深处的山芋与花生,听到了陆怀瑾那一句“当家人特意准备”,那股沉压在心底的情绪再也无法克制。胸口的酸楚与思念汹涌而来,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淹没,只恨不得立刻跨过这层重重帷幕,一步扑进萧胜那熟悉的怀抱之中。

与欧阳林并肩而立的秦岳与秦梓苏,早就察觉到他的面色有异。两人虽不知究竟是什么触动了这位好兄弟心底那一处柔软,却看见欧阳林眼眶微微泛红,肩膀在不易察觉间轻轻颤抖,便心下了然——若非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以他那素来自在洒脱、游戏人间的性子,绝不会至于如此失态。

秦岳与秦梓苏默默对视了一眼,没有多问,也没有多言,只是极轻极轻地向后退了半步,将这片只属于欧阳林的柔情与思念,静静留给了他。

花厅内,氛围也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安静,仿佛连空气都轻轻凝固。只余火炉中果壳燃烧时发出的轻轻“哔叭”声,伴随着那若有若无的果木清香,在这静谧的空间里,像是将他过往岁月里的孤寂与温暖一并烘托出来。

良久,欧阳林才缓缓回过神来。他借着往嘴里又扔了一颗花生的动作,悄悄抬手抹去眼角那一抹湿意,指尖轻轻在鬓边顿了一瞬,随即恢复了惯有的洒脱神色。随后,他冲着陆怀瑾、秦岳和秦梓苏歉意一笑,语气轻松得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想起了小时候,家父帮我烤的花生了……咱们走吧。”

陆怀瑾自是心知分寸,不动声色地微微一笑,欠身作揖,依旧温润从容地当先领路而去。秦岳与秦梓苏并肩走在后面,目光却仍下意识地落在欧阳林的脸上,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直到见到那双眼中重新恢复了往日的沉稳与光彩,才彼此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默不作声,只是静静地跟在陆怀瑾身后,缓缓走入花园深处。

又行了数步,陆怀瑾抬手轻轻拂开一支垂下的花枝,脚步微微一顿,却并未继续向前,而是回过身来,含笑对欧阳林、秦岳和秦梓苏三人道:“三位贵客,前面便是花园的镇园猛虎兽,此物乃是以精炼黄铜铸造而成,栩栩如生,却并非真虎,还请贵客不必惊慌。”

三人闻言,心头微微一震,目光不约而同地交汇。那一瞬间,往昔初至天下楼时的情景,猛地浮现脑海——那日,亲王府的亲王闫海陵突然而至,楼内杀机暗伏,机关猛虎轰然而动,与他们正面交锋。那一战的凶险与血腥,至今仍历历在目,如火烙于心。只是如今,猛虎依旧卧在原处,冷光隐隐,四肢收敛,口鼻微张,一副沉眠不醒的模样,仿佛与当日别无二致。

他们心知肚明,若按动机关,这猛虎便会骤然苏醒,顷刻间化作杀机凌厉的凶器,让人防不胜防。只是此刻,它静静伫立在那里,犹如沉默的守护者,将花园与外界隔绝开来,既不露锋芒,却让人心底暗暗生出一股敬畏。

陆怀瑾见三人对这镇园猛虎竟毫无惧意,心中不由暗暗称奇,忍不住又高看了三人一眼。这猛虎的形态何等逼真,狰狞威严,连自己初入此地之时,也曾被这栩栩如生的铜兽惊得心头一跳。更莫说那些初来乍到的客人,哪怕他早早开口提醒一番,往往仍有不少人一踏入花园,便被这虎影吓得腿脚发软,或呆立当场,或仓皇后退,惹得旁人暗暗失笑。

为此,他也曾多次私下询问过蒋朝奉等几位大人,既然天下楼财力雄厚、人脉通天,何不换一尊更显祥和的雕像,或干脆移走此物,以免惊扰来客?可每每问及,蒋朝奉只是含笑摇头,语焉不详,从未多言。久而久之,陆怀瑾也学会了不再追问,只将这猛虎当作一件寻常的镇园摆件,提醒宾客时不过是循例而为。

只是,如今见到欧阳林、秦岳和秦梓苏三人初来乍到,却连眉梢都未曾动上一分,眼底亦无惊惧波澜,这份平静坦然,反倒让他心头微微一震——天下楼门庭若市,宾客无数,这样的反应,他却还是第一次见到。

陆怀瑾不再停步,带着众人一路穿过花园蜿蜒的小径,绕过几处假山与曲折的回廊,终于来到花园深处的一处偏僻角落。这里静谧得出奇,枝叶交错,幽香淡淡,若非刻意寻找,几乎很难察觉这里竟藏着一扇小门。

这扇门平日里轻易无人造访,乃是蒋朝奉专门用于鉴定宝物的秘密房间所在。若是有些客人不愿抛头露面,却又带着价值连城的珍稀之物前来求鉴,蒋朝奉便会亲自开此小屋,为其独门服务。正因如此,这处所在一直被层层掩藏,不为外人知晓。

即便是身为知客的陆怀瑾,也只是远远看过几回,从未踏足其中一步,对这屋子的大小、布局、陈设,皆是一无所知。心中偶尔生出几分好奇,却也明白,这样的地方,不该由自己去探究。

那扇小门掩映在一株高大的十八学士山茶花之后,繁花盛放,簇簇花瓣层叠如云,幽香轻绕,将整扇门都衬得若隐若现。门框雕刻质朴,刀痕寥寥,纹理深沉,乍看去平平无奇,几乎让人忽略不计。可若是精通此道的大家,定能从那看似随意的刀痕中看出鬼斧神工的雕刻功力——每一刀都藏锋敛息,内敛不张,尽显沉厚之气。

至于那木料,更是罕见的珍品,被清漆轻轻覆盖,只露出淡淡的木色与温润的纹理,若非行家之眼,绝难看出它真实的贵重程度。那低调的华贵,仿佛与这间小屋一同,静静地藏在这片花园深处,不声不响,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势。

陆怀瑾轻轻抬起手,指尖稳稳扣住那门扉上悬着的一枚小小铜铃,力道极轻,几乎没有发出金属碰撞的刺耳声。随后,他缓缓一振手腕,铃身微微晃动,叮铃声清脆却内敛,如同一缕细流,悠悠散入这片静谧的花园深处。

做完这一切,他便整整衣襟,退半步,身形略一俯,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目光垂下,不再多看一眼。整个人静静伫立着,仿佛天地间只余花香与风声,只待门内传来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