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狼纛焚天孤焰赤，弩机换世万魂青 上）（2/2）

他清楚记得，昔日与宋军神臂弩交锋，那些羽箭仿佛死神的镰刀，带着撕裂天地的力道，刀锋一触，整条手臂便被震得酸麻无力。而此刻箭矢虽锐，却轻飘飘失了三分威势。

电光火石之间，他猛然想起奚主萧干的话——“宋军神臂弩的威力，大不如前。”心念一转，他反倒大着胆子，不再格挡当胸扑来的羽箭，反而挺起胸膛，硬生生以厚重的胸甲去迎。“当！”的一声脆响，羽箭应甲而折，跌落在地。

生死只在瞬息，他试箭得验，眼中杀机骤然燃起，声如雷霆：“铁林军！楔形阵——两翼冲锋！” 战刀一抬，直指弩手阵地，吼声如炸雷滚荡：“他们的箭穿不透甲，却专挑马腿——小心马蹄！”话音未绝，耶律大石猛然提气凝胸，内力鼓荡，声震山野：“全军——提速破弩！”

铁林军闻声而动，齐齐拉下附面的铁甲，黑压压一片，杀气如潮。马蹄轰鸣，大地震荡，声传百里，宛若风卷残云，直扑宋军弩机营地。

契丹铁骑动作整齐，刀枪森列，任凭四面羽箭叮叮当当打在甲胄之上，反倒如铁王八负壳而行，将那森寒的箭雨尽数挡下。唯有数骑倒霉，被射中马蹄，翻身坠地，余者却丝毫不乱。

五千铁骑分作左右两翼，潮水般猛然分开，犹如两道铁流，轰然卷向宋军阵地，杀声震天。

箭雨如蝗，却尽数弹落在铁林军的锁子铁甲上，叮当之声如冰雹砸铁，除了给铁甲带来些许白痕之外别无他用。那些宋军弩手却仍机械地拉弦、上箭、发射，麻木的脸上竟透着一股诡异的平静——仿佛他们射出的不是杀敌的箭，而是某种献祭的仪式。刹那之间，铁林军的前锋已逼近不足百步，为首之骑端着长枪，目光森冷，仿佛下一瞬便能贯胸而入，沐浴敌血。他狞笑着张开嘴，缺牙间透出一股说不出的狂烈与残忍。

“啊呀，不好！”耶律大石心头一紧，看得分明。种师道岂是庸才？明知弩箭已不足恃，却仍旧让军士不顾一切向铁林军硬射，这其中必有深意。只怕宋军早已在阵前布下绊马索！方才自己被这漫天羽箭搅得心神烦乱，竟忘了提防此等大患。念及至此，他心中骤然一沉，不由仰望夜空，暗暗祈祷——但愿最坏的景象，不要立刻到来。

八十步——五十步——三十步——二十步！

铁林军的战马已冲入死亡距离，马鼻喷出的白气几乎扑到宋军惨白的脸庞。最前的辽骑甚至能看清弩手胡须上的颤抖，可那些宋兵仍旧机械地拉弦、上箭、发射，软绵的羽矢叮叮当当坠落，仿佛对即将降临的屠杀全然无觉。

耶律大石心头狂震——没有绊马索！没有陷马坑！连一根该死的铁蒺藜都没有！

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肉欲裂，目光疯狂扫过冲锋的路径——整片战场平坦如契丹新娘的嫁衣，光洁得不容丝毫瑕疵。唯有被铁蹄卷起的草屑，在夜风中纷纷飞舞。他的呼吸愈发急促，血脉随之狂跳，可无论如何凝视，眼前的原野依旧空空如也，毫无半点陷阱的痕迹。

前锋铁骑的长矛已握得指节发白，眼神死死锁定宋军胸膛，粗重的喘息声仿佛下一刻便要化作破阵的狂吼。

正在这时，宋军弩手们忽地齐齐咧嘴一笑。他们全然不顾迎面狂冲而来的铁骑，反手将用尽的弩机丢落在地，另一手抄起早已装好机簧的新弩，脸上尽是奸计得逞的快意与对即将降临惨剧的期待。

下一瞬，数百根扳机同时扣下——轰然一声！整个营地顿时化作箭雨的海洋，矢若飞蝗，遮天蔽日，连弩机迸射的声响都透出三分狠辣。

猛然间，冲在最前的辽军士兵只觉仿佛被重拳迎面轰中，脑海轰鸣，呼吸凝滞。紧接着胸口骤然一凉，随之又是一股灼热翻涌而上，刺骨的剧痛如火焚般席卷全身。他眼前一黑，身躯猛然一沉，座下战马前蹄一软，重重跪倒。他只觉自己头重脚轻地翻滚在地，刹那间，浑身上下被无数浓稠的液体淋漓覆过，意识彻底崩塌，昏死过去。盔甲被透体而过的羽箭洞穿，滚滚热血汩汩涌出，尸身上箭孔森森，眼看再无生机。

整个冲锋的辽军像是一头撞向一面无形的铁墙，撞得粉身碎骨，冲锋辽军的铁胄被箭矢贯穿，颅骨碎裂，发出如踩爆鱼鳔般的脆响；身后为同袍连人带马瞬间被钉成刺猬，战马前蹄跪地时，胸腔里的箭杆还在嗡嗡颤抖；更骇人的是第三排骑兵——透体而出的羽箭余势未衰，竟又扎进第四排骑手的咽喉！

血雾在军阵前炸开，如同铺展开的一片猩红绸缎，中箭者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直挺挺坠落。还活着的辽军眼睁睁望见——方才还生龙活虎的同伴，此刻已像被割倒的麦田般层层仆倒。滚烫的鲜血浸透冻土，在惨白的月光下泛起诡异的紫黑色，映照出一片人间修罗场。

站在战阵最后的种师道，终于缓缓露出了笑容。

自欧阳林、秦岳、秦梓苏与岳飞潜入破坏辽军火药之后，他便暗中一步步推演，将耶律大石从坚固要塞逼入辽阔野地。继而，他又借契丹骄矜轻慢之心，故布疑阵，挑动辽军各部将领间的嫌隙，逐个击破。

尤其是萧干麾下的奚族轻骑，他有意放出破绽，遣人以简配版神臂弩相迎，仗着奚族无甲的弱点，只取人命，不破甲胄，诱得萧干将“宋军弩弱”的消息传与耶律大石。

而今夜，他更是顺势而为，反将计就计，强化辽军对“弩箭杀人有余、破甲不足”的认知。阵前不设绊马索、不布陷马坑，反而暗中为弩手配备强、弱两种弩机。待铁林军狂奔至阵前百步之内，弩机齐发，虚实相生，果然一击得手。种师道眯起双眼，望着前锋骑兵如麦田般成片倾倒，心中暗道：——棋至此处，已在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