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0章 妾与妾的区别(2/2)
惩办起来往往极重,以求震慑天下。
王大娘听他搬出律条,不甘示弱,立刻反唇相讥,两人你来我往。
从《大明律》讲到汉唐旧例,又从纳妾的礼法渊源吵到“民不举官不究”的潜规则。
什么“母命为先”、“妻权允纳”、“私妾如仆”,一套套的竟也说得头头是道。
王大娘与豆腐张皆为元末生人,洪武年间朱元璋诏令天下兴办“社学”时,二人正值学龄。
社学以教化蒙童、宣讲《大明律令》及颂扬皇恩为主。
虽按惯例只收男童,然法无明文禁止女子入学。
恰逢当地社学的一位老夫子性情开明,虽不主动招收女学生,但对王大娘这般有意旁听的女娃娃亦不驱赶,默许其在学堂窗外、檐下聆听。
这位老夫子授课亦不囿于官定课本,常在讲解本朝律法之时,援引比照汉、唐、宋、元历代律令沿革与典故。
闲谈漫话间,将许多律法背后的历史渊源、执行实态与伦理争议一一道来。
豆腐张作为正式生徒,王大娘作为长期旁听者,耳濡目染之下,故而不仅知晓《大明律》条文,对历代法制变迁与礼法纠葛亦颇有了解。
这便成了二人如今能引经据典、争论不休的底气所在。
周围看热闹的街坊早习惯了这场景,这两人一个鳏夫一个寡妇,一个卖豆腐一个卖豆子,自幼同村,吵了半辈子,哪天不拌嘴反倒稀奇。
果然,便有那好事的闲汉挤眉弄眼地起哄:“张豆腐、王豆子!”
“你俩,一个没了婆娘,一个缺了汉子。”
“又是一个村里滚大的泥猴,如今一个卖豆腐,一个卖豆子,摊位还都挨着。”
“这是天定的缘分,干脆凑一家得了!”
“就是就是!”旁人立刻接上,“这就是天造地设,珠联璧合啊!”
“成了亲关起门吵,床头吵架床尾和,省得天天吵得俺们耳朵起茧子!”
“呦,这是吵到床尾,还是打到床尾啊?”
“都一样,都一样,兴许生个卖豆浆的娃娃!”
“哈哈,就怕张老五这身板,床尾还没爬到,就被王大娘撵下床咯!”
豆腐张老脸涨红,朝着起哄的人群“呸”了一口。
“谁瞧得上她!”
“壮得跟头黑熊似的,真要上了床,怕是床都要压塌喽!”
事实证明,永远别跟经历过男女之事、又豁得出去的中年妇人斗嘴皮子,尤其是斗荤腔。
王大娘闻言,不慌不忙,先朝那几个闲汉笑骂了几句更糙的,震得他们缩脖子。
这才扭过头,目光像刷子似的把豆腐张从头到脚刮了一遍。
“啧啧啧,壮有壮的好,总比某些人强。”
“瘦得跟秋后麻杆似的,风大点都怕吹折了腰。”
“古人云:树大根深!”
“就您这身子骨,怕是还不如小娃娃手里的磨牙棒。”
“真到了要紧时候,只怕一哆嗦就完事,还没撒泡尿的工夫长呢!”
“你!”豆腐张被这露骨的话臊得脖颈通红,火气也窜了上来。
“行不行你说了不算!有种你试试!”
“试试就试试!”王大娘胸脯一挺,声若洪钟。
“老娘还怕了你不成?”
“就怕某些人不顶用,听墙根的刚蹲下就得站起来,白费腿脚!”
人群爆发出震天的哄笑,空气中弥漫着市井特有的、粗俗又鲜活的快活气息。
人群外围,豆腐张家刚满十六岁的闺女张小妹,偷偷扯了扯王大娘家儿子的袖子,小脸微红,低声道:
“许大哥,你娘和我爹……他们该不会……真有那意思吧?”
许大是个实诚后生,挠挠头,憨笑道:“吵了这么多年,要真有那意思,也是好事,亲上加亲嘛。”
张小妹幽幽地叹了口气,声音更低了:“好什么呀……若你娘真嫁了我爹,咱俩就成了兄妹。”
“按《大明律》,你得发配边疆充军,我得被发往教坊司……”
她越说声音越小,眼圈都有些红了。
许大吓了一跳:“还有这说法?”
他顿时急了,一把拉起张小妹的手腕。
“走,小妹,咱找个明白先生问问去!”
两人挤出人群,跑到僻静些的巷子口。
张小妹仰着脸问:“许大哥,要是真不能成亲了,咋办?”
许大愁眉苦脸地想了半天,重重一跺脚:“唉!看两位老人家这架势,怕是真有那份心。”
“可要是真犯了律法,那也只能委屈他们二老了!”
“都单了这么些年,让他们继续忍吧!”
张小妹立刻瞪圆了眼:“好啊!你这就想着不孝了?”
许大慌忙摆手:“不是不是!那就让他们成亲?”
张小妹嘴一扁,眼圈更红了:“好啊!你果然是不想要我了!”
“你定是瞧上了东街王铁匠家的闺女!”
许大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冤得直想撞墙。
天地良心!
王铁匠家闺女,比我娘还壮实三圈!
我哪敢啊!
张小妹扭过头不看他,肩膀微微抽动。
许大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看看远处还在吵嚷的人群,又看看身边赌气的少女,只觉得心里一团乱麻。
果然,这要孝顺还是要心上人的难题,古往今来,都够男人喝上一壶。
两头堵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不过,还好,张小妹方才的抽泣声原是带着几分俏皮的试探。
她渐渐止住了声响,抬手拭了拭眼角那点湿润。
也不知是真挤出的泪花,还是沾上的潮意。
“许大哥,”她声音软了下来,带着一种拿定主意后的清亮,“咱们在这儿瞎琢磨也不是办法,还是先找个明白先生,好好问清楚才是正理。”
许大眉头还拧着:“可若是律法真不容呢?”
张小妹眼波一转,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气里却藏着不易察觉的狡黠:“若真不容,那也只能委屈委屈我爹和你娘了。”
“总不能为了他们,耽误咱们一辈子吧?”
“可你刚才不还说,这样是不孝么?”许大被她这忽左忽右的话弄得有些迷糊。
张小妹抬起头,目光盈盈地望着他,语气忽然变得郑重起来,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许大哥,你是个顶天立地、要做大事的男儿,名声最是要紧,可不能背上不孝的议论。”
“若律法真不许……这话,就由我去跟我爹、跟你娘说吧。”
“这‘不孝’的名头,让我来背。”
许大心头一热,望着眼前这张故作坚强却更显楚楚的脸,爱怜之意漫了上来,不禁握住她的手。
“小妹……这太委屈你了。”
张小妹顺势将手轻轻抽出,却又低下头,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声音轻得像羽毛:
“只要许大哥你往后一直待我好……小妹就不觉得委屈。”
话音落下,巷子口恰好传来豆腐张中气十足的嚷嚷和王大娘毫不示弱的回嘴。
市井的喧闹热腾腾地涌来,将这对小儿女之间那点甜蜜的、略带算计的私语,温柔地裹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