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大梦醒,身是客(1/2)

“山主大人!”

……谁的声音?

“山主大人!”

嗓音清亮亮的,带着笑意,像穿过林叶的光斑,晃在它昏沉的识海。山主……是谁?

“该醒醒了,山主。”

眼帘微启。

凤尾森森,龙吟细细,一个扎着马尾,身着窄袖箭衣的少年郎扶膝靠近。衣裳是淡淡的青,袖口挽起一截,正弯着腰向自己伸出手。

他的面容浸在薄薄的光晕里看不清,它只感到那笑意是暖的,融在四周沙沙的叶响里。

“我们的九嶷山山主,怎么睡了一觉就傻眼了?不是说好今天晌午同去县令府上捉几只芦花鸡打打牙祭么?”

偷……鸡?

它混沌的思绪骤然清明,一股荒谬感紧接着涌上。它堂堂帝皇瑞兽,太古遗脉,怎会行此宵小盗窃之事!再说,它要偷也是偷龙蛋或者十万年魂兽胚胎吧,去偷一只鸡?咳咳,扯远了……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它星斗瑞兽此生绝不可能干这种小偷小摸自降身份的事!可意念转动间,它看见“自己”竟真的抬起手,自然地搭上了少年郎摊开的掌心。

骨节分明,肤色白皙,是人手。不是它覆满金鳞,踏着金焰的毛绒巨爪。

怎么回事?

“快点,大家伙都等着你呢。”

竹林的气息漫过来,潮湿的,带着新笋的清气。它这时才看清少年郎身后还站着三五个年纪相仿的人,皆疏落而立,意态洒然。他们的衣裳样式古怪,宽袖长摆,纹路简朴,是它漫长岁月里从未见过的样式。林风拂过他们微扬的衣角,也送来阵阵清朗笑声。

出神间,景象再易。

仍是几竿修竹,翠色欲流,筛风沥沥。

只这回它立于竹顶,立于群山众河之上,云涛在握。

再一定神,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酒壶,触手微凉,“自己”仰头便提着那朱砂酒壶往嘴里灌。酒液入口并不苦涩,反而很是甜润,带着山泉和谷物的香气在喉间化开。

风渐大,吹得衣袍鼓荡如旗,它握紧酒壶,听“自己”的声音混在风里,疏狂而自在:

“瞧见没?”它不受控制地挥舞着手臂,指向云海翻涌下若隐若现的连绵青峰,“那儿就是我的地盘,嗝,千岩拱列,万壑朝宗,尽在我襟袖之间。”

月色醉人,身侧有人轻轻“嗯”了一声,语调里藏着同样的轻快。“自己”没有转头去看,只眺着远山起伏的青色轮廓,又饮下一口酒。那清甜一路暖进心里,仿佛能把整片山岚都装进去。

未及细悟,只觉长风过境,云烟骤散。眼前光影再度跳荡,乱絮纷飞,唯余远山苍苍依旧。

根根火把咬破夜色,烫进它的眼里。

“九嶷山主,我等怀疑你窝藏朝廷嫌犯,特来缉拿,若敢抗命,视同逆党!”

吼声硬邦邦的,砸在地上,砸碎了之前所有畅快的,携着松风酒气的记忆。那片光晕里晃动的不再是少年的衣摆,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铁甲与刀鞘模糊的寒光。

发生了什么?那些少年呢?

它胸腔里有什么东西陡然缩紧,轰地一声炸开。那不是它的情绪,却比它万年生命里感受过的风雪雨打都要锋利,从内部将它生生剖开,血淋淋的,痛的神魂欲沸。

好痛。

好痛。

是滚烫的悲愤,是冰封的茫然,是恨,是惘。四股拧在一起的生铁搅得它无法喘息。

原来,痛苦可以不是利爪加身的疼,而是从内心开始的腐朽。

悲流决堤,溃不成军。

更多杂乱的光影与声响,裹挟着鲜明的情感,纷至沓来——

“九嶷山乃天赐之地,岂是你一人之山?地契呢?官印呢?可有敕封?可有玉牒?”

“山主,山主,某…去矣。”

“九嶷山啊,是个钟灵毓秀的好地方。”

“你说九嶷山?嗤,那盘着个土霸王,活阎王似的,活腻了才去触霉头。”

“我生于斯,长于斯,见此山得主如君,幸甚。”

“哟,山主,今儿又来巡山‘纳贡’呢?”

“九嶷山主,九嶷山主……”

这些碎片没有画面,只有声音和附着其上的温度。它们不讲前因,不论后果,只蛮横地挤进来。众声喧哗,爱恨缠绞,顷刻已是山崩倾轧。

短短一霎,沧海桑田,世情翻覆,熬尽了人一生的悲欢生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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