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经略倭奴国(2/2)

“玄奘,你说,这些鱼,知道自己生活在池塘里吗?”

玄奘一愣,随即认真思考,答道:

“彼等固不知。生于斯,长于斯,认此池塘作大千。池鱼终日游,不识海东青。认此方寸水,便作圆满境。悲夫!”

“是啊。”

杨子灿感叹:

“就像这天下人,生于这个时代,便以为这个时代的一切,都是天经地义。皇帝就该是天子,贵族就该世代尊荣,百姓就该纳粮服役,佛法就该普度众生……”

他转过身,看着玄奘:

“你比大多数人,都更清楚这个‘池塘’的边界在哪里。”

玄奘若有所思。

“我让你去倭国,不仅仅是为了完成任务。”

杨子灿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

“更是为了让你看看,这个世界有多大。”

“让你知道,在大隋之外,还有无数个‘池塘’。有的池塘比我们大,有的比我们小,有的池塘里养着凶猛的鳄鱼,有的池塘里开着奇异的花。”

“然后呢?”

玄奘下意识地问。

“然后——”

杨子灿笑了,笑容里有一种近乎狂妄的自信:

“然后你就会明白,我们正在做的,不是修补这个池塘,而是……开凿一条运河,把这些池塘都连接起来。”

“让水流动,让鱼游弋,让不同的文明碰撞、交融、进化。”

他走回案几前,拿起那枚琉璃镇纸,对着阳光仔细端详里面封存的小花:

“这个过程,会很艰难,会流很多血,会死很多人,会得罪无数既得利益者。”

“但,这是必须走的路。”

“因为如果不开凿运河,池塘总有一天会变成死水,会发臭,会滋生蛆虫,会……毁灭。”

他将镇纸轻轻放在玄奘面前:

“这朵花,叫‘紫薇’。”

“在天下某个琉璃作坊中,他们用特殊的方法,让它永远保持着盛开的样子。但它毕竟不是活的了。”

“可我要的,不是一个被凝固在琉璃里的盛世。”

杨子灿的声音,斩钉截铁:

“我泱泱华夏所求者,是一个活着的,能自己生长、开花、结果,甚至能蔓延到其他池塘的……新世界。”

玄奘怔怔地看着那朵被封存的紫薇花,又抬头看向杨子灿。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郑善果等那样的老儒臣,会一直心甘情愿地跟随这位看似离经叛道的魏王。

为什么像来护儿、杨义臣、程棱等那样的宿将,会毫不犹豫地执行他的军改。

为什么杜如晦、丘和等那样的能吏,会呕心沥血地替他计算每一个铜板……

因为这个人,看得太远了。

远到让所有人都觉得疯狂,却又……忍不住想去相信。

“贫僧……会竭尽全力。”

玄奘,五轮投地礼。

“去吧。”

杨子灿还礼,道:

“好好准备。三月十五,我在黑石关渡口,等你扬帆。”

玄奘告退。

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回头,问了一个憋了很久的问题:

殿下,世间真有天命耶?

杨子灿正在低头整理桌上的舆图,闻言,抬头笑道:

“天命?”

他笑了笑,正色道:

劫数由心造,命岂上天司?大哉改造义,方为第一义。”

永安四年,十月初九,癸亥日。

定日,利远行。

东莱郡,东莱海港码头。

三艘巨大的三层四牙大海战船,像三头沉睡的巨兽,静静地泊在深水区。

船身涂着黑漆,船头雕着狰狞的螭首,船舷两侧各开了十二个炮窗。

当然,现在里面装的不是火炮,那玩意儿还在粟末地的秘密实验室里当宝贝。

炮窗里,是重型弩机。

高高的桅杆上,悬挂着大隋的日月旗和使节团的旌节,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码头栈桥上,堆满了即将装船的货物。

用油布包裹的丝绸、装在稻草里的瓷器、密封在锡罐里的茶叶、捆扎整齐的书籍、拆卸开的新式犁具和水车模型……

还有几十个沉重的木箱,由全副武装的士兵看守,里面装的是什么,没人知道。

天还未亮,码头已经人声鼎沸。

使团成员们,正在做最后的准备。

副使王玄策,一个三十出头、精明干练的中年文官,正拿着清单,一项项核对货物。

他是鸿胪寺的老手,精通多国语言,曾随商队走过丝绸之路,对海外事务了如指掌。

副使宇文修,将作监少匠。

一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此刻正蹲在一架风力水车模型前,反复检查每一个榫卯结构。

他是宇文恺的侄子,继承了家族的建筑天赋。

这次去倭国,除了外交任务,还要实地考察倭国的建筑技术,尤其是他们的城堡(天守阁)和神社。

每船五十名护卫,清一色的左骁卫精锐。

穿着轻便的皮甲,腰挎横刀,背挎强弓,正在队正的指挥下,分成三队,准备登船。

他们的眼神锐利,动作干练,一看就是见过血的老兵。

至于翻译、文书、医官、工匠等其他成员,也各司其职,忙而不乱。

只有一个人,不,一个和尚,不,许多和尚,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玄奘,以及围绕他的僧团。

主使玄奘,自有一番规制的行头,要符合行脚僧的要求。

头巾,斗笠,遮日避雨。

内着,窄袖交领僧衣,褐色或土黄色,便于行走。

外披,左肩斜披茶褐色的郁多罗僧七衣。

足履,麻布芒鞋;

随身的,仅持锡杖、经包,不沾金银。

此刻,他正站在码头边缘。

望着宽大平缓的洛水,以及水平面远处渐渐泛起的鱼肚白,手中握着一串念珠,无声地诵着什么。

后面的僧众,也是如此。

“玄奘法师。”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玄奘回头,是副使王玄策。

“王副使,阿弥陀佛。”

玄奘合十行礼。

“货物已清点完毕,随时可以装船。”

王玄策还礼,看了看天色,道:

“辰时初刻,那时启航最宜。”

玄奘点点头:

“有劳王副使。”

王玄策打量着他,忽然笑了:

“法师似乎……有些紧张?”

玄奘坦然承认:

“是。贫僧此去倭国,万里波涛,前途未卜,且肩负国之重托,心中确实忐忑。”

“紧张是正常的。”

王玄策在他身边站定,也望向大海:

“我第一次随商队去波斯时,在玉门关外吐得一塌糊涂,被那些胡商笑了整整一路。后来走多了,也就习惯了。”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

“玄奘法师,有句话,王某不知当讲不当讲。”

“王副使请直言。”

“法师此行,恐怕……不光是送送礼、传传法那么简单吧?”

王玄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那些由士兵看守的木箱。

玄奘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

“王副使何出此言?”

“王某在鸿胪寺二十年,出使过西域、南洋、波斯,见过各种各样的使团。”

王玄策缓缓道:

“但像这次这样,正使是佛门高增,副使却是鸿胪寺丞和将作监少匠;护卫是左骁卫精锐,领队的队正是当年在陇右跟吐蕃人打过仗的悍卒。”

“携带的礼物里,有经书、瓷器、绸缎,有‘日月宝鉴’仿品……”

“这配置,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的‘友好访问’。”

他看着玄奘:

“更不用说,听说江南大营还调拨了三艘最新式的海船,等候在东莱码头。”

“我从宇文少匠那儿得知,船上的弩机,可比水师常规战船上的还要精良。”

玄奘沉默。

王玄策深施一礼,道:

“王某无意打探机密。只是想提醒陈主使,倭国虽是小邦,但绝非善地。”

“他们的贵族,表面谦恭,内里狡诈;他们的武士,悍不畏死,崇尚刀剑。”

“此去,务必小心。”

玄奘深深一躬:

“谢王副使提点,贫僧省得。”

“提点谈不上,只是经验之谈。”

王玄策笑了笑:、

“不过话说回来,有那几箱‘宝贝’在,咱们的底气,倒是足了不少。”

他指的是那些由士兵看守的木箱。

里面装的,是杨子灿特赐的“压箱底”货。

二十具连珠弩,拆解状态。

五百支特制弩箭;十套轻型鳞甲,比明光铠轻便,防御力却不相上下。

三架可拆卸的床弩,射程三百步,能洞穿木船。

以及,最重要的——三套“信号火箭”。

那玩意儿,玄奘在胡图鲁带自己去过的骁果卫大营中见过演示。

一根尺许长的竹管,点燃引信后,能蹿上数十丈高空,炸开不同颜色的烟花。

白天看烟,夜晚看火,十里外都能看见。

是海上、陆地上,联络、求救、发动的信号利器。

当然,还有杨子灿私下给他的那把手铳和几发“弹丸”,被他贴身藏着,谁也没告诉。

王玄策看了看天色,道:

“时辰差不多了,该登船了。”

是啊,当初在洛阳黑石关渡口,魏王及众多大臣及洛阳老百姓相送的场景,历历在目。

现在,已经到了东莱郡的出海港口。

内陆大河船,变成了更长更大更窄更深的远洋大海船。

而他们此行的路线,也是早被设定。

东莱郡东莱码头,渡黄海至百济,经竹岛,对马岛,壹岐岛,筑紫,濑户内海,难波。

最后,到达飞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