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章 三人行(1/2)

四川的秋天来得总比别处要晚些。十月的日头还带着几分倔强,把山峦晒得一片金黄。正是收割的季节,山坡上的稻田里,农人们弯腰挥镰,汗水混着稻香,融进这片祖祖辈辈耕耘的土地里。

杨朝祖直起腰,用汗巾抹了把脸,眯眼望向远处蜿蜒的山路。他那辆破旧的三轮摩托就停在路旁,像头疲倦的老牛。

这条从村里到镇上的路,他跑了十几年,每天载客送货,哪个弯该转多少度,哪段路有坑洼,他闭着眼都能摸清。

今天是给镇上一家馆子送鸡蛋,上千个鸡蛋码在后车厢了。

“日他个先人板板,今天这天气闷得怪。”他喃喃自语,掏出口袋里的烟杆,点燃一锅旱烟。烟雾缭绕中,他看见远处两个人影正向这边走来。

是陈大拿和他婆娘刘国珍。两口子在城里打了几年工,今年春节后才回的村,说是城里开销大,不如回来包几亩地搞种植。杨朝祖对他们印象不深,只记得陈大拿小时候调皮,曾往他家粪坑里扔过炮仗。

“朝祖叔,等等我们!”陈大拿老远就招手喊道,身旁的刘国珍穿着一件褪了色的花衬衫,手里拎着个布包。

杨朝祖吐出口烟圈,不紧不慢地问:“进城啊?”

“可不是嘛,这瓜婆娘被我嫂子蛊惑了,非要今天去镇上我哥家住一晚,明天赶集一起买衣服,说入秋了没衣服穿。”陈大拿瞥了眼媳妇,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

刘国珍不甘示弱:“你个砍脑壳的,我哪件衣服不是补了又补?你看人家村长媳妇,一个月换三身,我呢?去年过年买的衣裳到现在都没换新的!”

杨朝祖懒得听两口子斗嘴,挥挥手:“一人五块,上车吧。”

三轮摩托的后箱是杨朝祖自己改装的,加了两排长凳,顶上搭着遮阳的绿布棚。陈大拿先爬上去,转身拉了一把刘国珍。夫妻俩坐定,杨朝祖发动车子,拖拉机般的轰鸣声顿时在山谷间回荡。

山路崎岖,三轮摩托颠簸前行。已是下午五点,日头西斜,把路边的树木拉出长长的影子。杨朝祖专注地盯着前方,这条山路他太熟悉了,熟悉到能分辨出每一处弯道的坡度。

“朝祖叔,听说前几天前面那段路出了车祸?”陈大拿突然问道,手指着前方一个急弯。

杨朝祖眉头一皱:“嗯,隔壁村李家老二骑摩托太快,撞树上去了。”

“人没事吧?”

“当场就走了。”杨朝祖简短地回答,不愿多谈。他记得那天早上路过时看见的血迹,还有树下那堆纸钱和香烛。农村人对横死的人总是又怕又敬,生怕他们的魂灵留恋人间,找不到归途。

车子驶过那个弯道时,三人都沉默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一过那里,温度似乎骤然降了几度。刘国珍搓了手臂上突然冒起的鸡皮疙瘩,往丈夫身边靠了靠。

“冷啥子冷,这天气热得很。”陈大拿嘴上这么说,却也不自觉地感到一丝寒意。

杨朝祖从后视镜瞥了眼后车厢,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加快了车速。

三轮摩托轰隆隆地前行,山路一侧是峭壁,一侧是深谷。深秋的夕阳把山谷染成一片橘红,美得让人心醉。

若是平时,刘国珍定要欣赏这番景色,可今天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心慌意乱。

“朝祖叔,能不能开慢点,颠得我难受。”她终于忍不住开口。

杨朝祖没回头:“天快黑了,这路晚上不好走。”

的确,太阳已经躲到山后,只剩下些许余晖照亮天际。山里的夜晚来得快,黑暗仿佛随时会从山谷中涌出,吞噬这条蜿蜒的山路。

就在这时,杨朝祖突然轻咳一声:“跟你们说个事,一会儿不管看到啥子,都莫大声说话,更莫指指点点。”

陈大拿笑道:“朝祖叔,你这是啥意思?吓唬我们啊?”

杨朝祖沉声道:“前面那段路不太平,你们听我的就是。”

刘国珍心里发毛,掐了丈夫一把:“就你话多,听朝祖叔的!”

车子拐过一个弯,进入了一段更为狭窄的路段。这里的树木格外茂密,枝叶交错,几乎遮住了天空。即使是在白天,也显得阴森森的。路旁偶尔可见几座孤坟,坟头上的白纸幡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就在这时,杨朝祖突然踩了下刹车,车速慢了下来。

“咋了?”陈大拿探头向前看。

前方不远处的路边,站着一个身影。由于背光,只能看出是个穿着深色衣服的人,个子不高,低着头,看不清面容。

“有人要搭车?”刘国珍问。

杨朝祖没回答,脸色却变得异常严肃。他慢慢将车驶近,那人始终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站着。离得近了,才看出是个老妇人,穿着一身藏青色的粗布衣裤,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髻,双手下垂,站姿僵硬得诡异。

杨朝祖的车速更慢了,几乎是在爬行。当车与老妇人平行时,他既没有停车,也没有打招呼,而是突然加速,从她身边冲了过去。

“朝祖叔,你咋不停车啊?”陈大拿惊讶地问,“这荒山野岭的,让人家一个老人家怎么走?”

杨朝祖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低声道:“你看清楚没有,那是人吗?”

陈大拿和刘国珍同时回头望去,只见那老妇人还站在原地,低着头,姿势没有丝毫改变。

然而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就在车子驶过她身边的一刹那,他们分明看到老妇人脚下没有影子——或者说,她的整个身体在夕阳的余晖中,没有投射出任何影子。

刘国珍倒吸一口冷气,猛地转过头,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陈大拿也愣住了,结结巴巴地说:“可……可能是角度问题吧...”

杨朝祖冷哼一声:“我跑这条路十几年,啥子没见过。刚才那东西,上个月就在同一个地方,站着等车。李老五停了车,问她要去哪儿,她只说‘回家’。结果一上车,李老五就感觉后背发凉,回头看时,那老妇人低着头一言不发。到了村口,李老五回头收钱,后座上空无一人!”

陈大拿强装镇定:“朝祖叔,你这是编故事吓唬我们吧?”

杨朝祖不再解释,专注地开车。车厢内一时寂静,只有发动机的轰鸣声和车轮压过路面的声音。

山路蜿蜒向前,天色越来越暗。刘国珍紧紧抓着丈夫的胳膊,手心全是汗。

“轻点,婆娘,你要把我肉掐下来啊?”陈大拿龇牙咧嘴地说。

刘国珍声音发颤:“我…我刚才好像看到...那老妇人抬头看了我们一眼...”

“别瞎说!”陈大拿呵斥道,但声音里也带着不确定。

杨朝祖突然又减慢了车速。前方不远处的路边,又出现了一个身影。这次是个孩子,约莫七八岁光景,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背对着马路站着。

“这…这又是啥子?”陈大拿的声音变了调。

杨朝祖没有回答,但握着方向盘的手明显绷紧了。他再次放慢车速,却没有完全停下。当车经过那孩子身边时,三人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那孩子始终背对着马路,一动不动。更诡异的是,他的脚下同样没有影子。

这一次,连陈大拿也不敢说要停车了。三轮摩托沉默地驶过,每个人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梁骨升起。

天色几乎完全暗了下来,杨朝祖打开了车头灯。两束昏黄的光线在蜿蜒的山路上摇曳,像两只不安的眼睛。

“还有多久到镇上?”刘国珍小声问,声音里带着哭腔。

“快了,过了前面那个垭口就是下坡路。”杨朝祖回答,声音出奇地平静。

陈大拿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按亮屏幕:“我给我哥打个电话,让他到路口接我们。”

然而手机屏幕上显示“无信号”。他懊恼地骂了句脏话:“这破山沟,连个信号都没有!”

就在这时,车灯突然闪烁了几下,然后完全熄灭了。发动机也同时停止了工作。三轮摩托依靠惯性又向前滑行了一段距离,最后彻底停在了路中央。

“日他先人,怎么回事?”杨朝祖拍打着方向盘,试图重新启动发动机,但只有咔咔的空转声。

夜色如墨,四周一片死寂。没有风声,没有虫鸣,甚至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显得格外响亮。黑暗浓得化不开,仿佛有形的物质,压迫着每个人的神经。

杨朝祖跳下车,打开引擎盖检查。陈大拿也跟着下车,用手机的手电筒功能为他照明。

“啥子情况?”陈大拿问,声音在寂静中显得异常响亮。

杨朝祖皱眉检查着线路:“怪了,没啥问题啊,怎么就突然熄火了?”

刘国珍独自坐在车上,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后车厢,随即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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