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章 魂归故宅(2/2)
“啥子老太婆?”
“相片上那个……”他眼神发直,“祖奶奶……她在堂屋里……踱步……”
我头皮瞬间炸开:“你看清楚了?”
“小脚……就是那双小脚……”强娃子声音发颤,“穿的青布鞋,尖尖的……一走一嗒……就是那个声音……我看得清清楚楚……她就在堂屋里头,走来走去……但是……但是……”
“但是啥子?”
“她没得脑壳!”强娃子几乎是吼出来的,又赶紧捂住嘴,压低声音,带着哭腔,“身子是虚的,像个影子,但是脚是真的!那双小脚是真的!上面……上面空空荡荡的……没得脑壳!也没得身子!就只有一双脚在走!”
我浑身冰凉,瘫在床上。无头的裹脚老太鬼影?只有一双脚在走路?
这他妈比看到一个完整的鬼还吓人!
“相片!相片呢?”我猛地想起。
强娃子连滚爬过去,把桌上的遗像抓过来。我们俩凑在一起,心惊胆战地看着。
照片上的祖奶奶,依旧面无表情。但这一次,我们俩都看得真真切切——她那双小脚,不仅右脚尖外撇,连左脚也微微抬起了一点后跟!整个姿势,就像是在走路中间被定格的瞬间!
“日他先人……”强娃子手一抖,相片掉在床上,“真的……真的动了……”
堂屋里的“嗒嗒”声还在不紧不慢地响着。
我们俩缩在床上,紧紧靠在一起,吓得不敢动弹,更别说出去看了。就这么听着那诡异的脚步声,在堂屋里来回踱步,直到窗户外头天色发白,鸡叫头遍,那声音才陡然消失。
天微亮了,胆子也回来点。强娃子抄起顶门棍,我抓着手电,战战兢兢地打开房门。
堂屋依旧空荡,青石地板冰凉。八仙桌上,除了灰尘,啥也没有。我走到大门后,看了看门栓,插得好好的,从外面根本打不开。
“强娃,咋个办?”我带着哭音,“这屋没法住了。”
强娃子也是六神无主,他摸出烟,点烟的手都在抖:“妈的……撞鬼了……真撞鬼了……”
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去找村东头的五叔公。五叔公是村里年纪最大的,九十多了,说不定知道点啥。
五叔公坐在自家院坝的竹椅上晒太阳,听我们结结巴巴说完,浑浊的老眼眯了眯,叹了口气:“大概是秀娘(祖奶奶的名字)回来咯……”
“她回来搞啥子?”强娃子问。
“找东西。”五叔公慢悠悠地说,“秀娘那双脚,是活受罪。她小时候裹脚裹得晚,吃了大苦头,才裹成三寸。她最宝贝的,就是死的时候,放进棺材里的那双木头脚撑子。”
“脚撑子?”
“嗯,裹脚的女人,骨头折了,肉烂了,走路疼,死了入殓,要用专门的木头套子,把脚撑起来,鞋子才好穿,样子才好看。那木头套子,是她的命根子。”五叔公顿了顿,“埋她的时候,是不是忘了把那副柏木脚撑子放进去了?”
强娃子愣住了,努力回想:“好像……好像是忘了!当时乱糟糟的,谁记得这个!”
“那就对了。”五叔公摇摇头,“她回来找她的脚了。没那撑子,她脚疼,在下面不得安生。你们听到的脚步声,就是她疼得受不了,在来回走啊……”
我们毛骨悚然。回来找脚撑子?所以只有脚显形?
“那……那咋个办?”我赶紧问。
“把东西找出来,去她坟上,烧给她。”五叔公说,“记住,要晚上去。她只有晚上才认得路。”
我们回到家,翻箱倒柜。终于在祖奶奶那个老旧陪嫁木箱最底层,摸到一个硬邦邦的小布包。打开一看,正是一对暗黄色的柏木脚撑子,前尖后宽,形状诡异,还带着点说不出的酸腐气。
当天晚上,月亮被云遮住,山路上漆黑一片。我和强娃子打着手电,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祖坟山走。强娃子手里攥着那对脚撑子和一叠纸钱,我紧紧跟着他,总觉得身后有“嗒嗒”的脚步声跟着,但每次回头,只有浓墨般的黑暗。
祖奶奶的坟在山腰一个平缓处。我们摆好脚撑子,点燃纸钱。火苗窜起来,照亮了墓碑上祖奶奶的名字。
“祖奶奶,东西给您送来了,您安生歇着吧,莫再回来吓我们了……”强娃子念叨着。
纸钱烧得噼啪作响。火光跳跃中,我无意间瞥见墓碑上祖奶奶那张小小的瓷像。瓷像上的眼睛,在火光映照下,似乎正死死地盯着那对燃烧的脚撑子。
突然,一阵旋风卷起,把纸灰吹得四处飞散。我脖子后面一凉,好像有人对着我吹气。
“啊!”我尖叫一声,躲到强娃子身后。
强娃子也吓得不轻,壮着胆子喊:“祖奶奶,拿了东西就快走!莫缠到我们!”
风停了。四周死寂。坟前的火也快熄灭了。
我们不敢多留,连滚爬下了山。
那一晚,老屋里异常安静,什么声音都没有。
接下来的几天,也平安无事。堂屋的遗像被我们收进了箱子底。那“嗒嗒”的脚步声,再也没出现过。
我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直到半个月后,强娃子去邻村喝喜酒,晚上我一个人在家。睡得正沉,突然又被一种声音惊醒。
不是嗒嗒声。
是另一种声音,更轻微,更让人头皮发麻。
像是……极细极细的摩擦声,嘶啦……嘶啦……
就在卧室门外。
我吓得缩在被窝里,一动不敢动。那嘶啦声持续了一会儿,停了。然后,我听到极轻的古怪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非常非常轻地刮过了门板。
第二天,我战战兢兢地打开门。门外的青石地上,什么都没有。但我一抬头,看到堂屋正对着我们卧室门的那面墙上——
那个原来挂遗像留下的、长方形的、颜色稍浅的印子中心,凭空多了一个像是用指甲划出来的印记。
那印记,歪歪扭扭,像极了一个裹得尖尖的小脚。
强娃子回来后,看到那个印记,脸都绿了。我们谁也没说话,默默地把所有祖奶奶的旧物,连那个箱子,一起搬到了坟前烧掉。
我们没敢再长住下去,匆匆收拾了东西,锁了老屋,搬回了城里。
我们没敢卖老屋,每年清明前后,我们都会硬着头皮回去一趟,打扫庭院,清理屋瓦下的落叶,也给堂屋里上柱香。
墙上那个印子,我们用石灰水刷了好几遍,乍一看是没了,但每逢阴雨天,或者光线斜射到某个角度时,那淡淡的轮廓,尤其是那个小小的、尖尖的印记,似乎又会隐隐约约地浮现出来。
每次回去打扫,推开堂屋门的瞬间,总觉得空气里有种异样的凝滞,仿佛我们不在的时候,这里并非空无一人。
八仙桌和长凳总是蒙着均匀的灰尘,位置却好像和我们上次离开时,有了细微的、说不清的差别。也许是我们记错了,也许,是祖奶奶在我们不在的时候,偶尔还会回来坐坐,在她待了一辈子的堂屋里歇歇脚。
毕竟,她的脚撑子已经烧给她了,她应该,不再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