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那山那牛那人(2/2)
“我们咋个晓得嘛!”李旺哭丧着脸,“反正答应了,不然今晚就回不来了...”
第二天一早,李旺把情况跟村长说了。村里炸开了锅,有的说李旺胡说八道,有的说山神爷惹不得,宁可信其有。
最后,村里决定凑钱跟李贵财家买了头牛,按山神爷的要求送去祭拜,祭祀完了全村分着吃。毕竟在瓦屋山脚下讨生活,不敢拿全村人的安危冒险。
下午,李旺和几个壮劳力牵着一头肥牛上了山。再到老槐树下,一切正常,仿佛昨晚的事只是一场梦。
他们把牛拴在祭坛前,点燃香烛,简单祭拜后就匆匆下山了。
按照规矩,祭品要留在那里一夜,第二天早上再去收拾。
那一夜,李旺和张素英都没睡好。天刚蒙蒙亮,他们就带着几个村民上山查看。
快到老槐树时,他们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糟了!”李旺心里一沉,加快脚步。
来到祭坛前,所有人都惊呆了。
那头牛还站在那里,完好无损,甚至还在悠闲地吃草。诡异的是,牛周围的草很嫩还很茂盛,像是一夜之间长出来的。
更吓人的是,祭坛上整整齐齐摆着十几只死老鼠,围成一个圈,每只老鼠的死状都一样——脖子被拧断了,但一滴血都没流。
“这是...啥子意思嘛?”一个村民颤声问。
李旺脸色惨白,他注意到老槐树的树皮上,又出现了那种黏液,这次形成的图案很像一只老鼠被圈圈围住。
张素英突然明白了:“山神爷是不是在说...老鼠祸害庄稼,他帮我们除害了...”
大家仔细一看,果然,那些死老鼠都是田里最常见的祸害庄稼的品种。
“那...这是好事嘛!”一个村民说。
“好个屁!”李旺骂道,“山神爷从来不管这些的...今年咋这么反常...”
“山神爷...是不是真身现形了...”一个年轻村民小声说。
“莫乱说!”村长呵斥道,但脸色也不好看。
大家不敢久留,匆匆收拾了一下就下山了。那头牛也被牵了回去,虽然看起来没事,但没人敢吃,只好隔离饲养。
接下来的几天,村里相安无事。甚至有人发现,田里的老鼠少了很多,庄稼长势特别好。
大家都说,山神爷显灵是好事,保佑了小李村。
只有李旺和张素英心里不安。他们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第七天晚上,李旺起夜,迷迷糊糊朝茅房走。路过墙角时,他瞥了一眼,顿时睡意全无。
墙角十几只死老鼠整整齐齐排成一个圈,和他们在祭坛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李旺连滚带爬回屋,摇醒张素英:“婆娘...又...又来了...”
张素英点灯一看,也吓傻了:“这...这是咋回事嘛...”
“山神爷...跟到我们家来了...”李旺声音发颤。
那一夜,夫妻俩抱在一起,直到天亮没敢合眼。
第二天,更怪的事发生了。
村里好几户人家都发现,自家院子里出现了死老鼠排成的圈圈。而且都是那些曾经对祭山神表示过不满,或者说过风凉话的人家。
消息传开,全村人心惶惶。
村长只好又请了端公来看。端公做了法事,说山神爷确实显灵了,但不是惩罚,而是庇护,只要诚心祭拜,就会保佑庄稼丰收,还要村民好好对待耕牛。
慢慢地,大家也就接受了这个说法。毕竟,那年小李村的收成确实比往年好了一倍不止,而且村里连个头疼脑热的人都少有。
村里还召开会议,立下规矩,任何人不得打耕牛,更不得吃牛肉。
只有李旺在收稻子时,在自家田里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土堆,扒开一看,里面全是死老鼠,摆成一个复杂的图案,看起来既像一张脸,又像某种古老的符文。
他没敢声张,偷偷把土堆填平了。但那图案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不像恶意,倒像是一种沉默的言语。
日子一天天过去,今年祭山神的日子又快到了。一天晚上,李旺和张素英日完逼,躺在床上,窗外的月光把瓦屋山的轮廓映得清清楚楚。
“今年…山神爷还会要啥子?”李旺小声问,翻了个身面对婆娘。
“我咋个晓得…”张素英叹了口气,也转过身来,“去年要了牛,却让人好好对待,今年不晓得又要出啥子新花样。”
李旺没接话,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素英,你记不记得我爷爷说过,他小时候逃荒过来,就是靠瓦屋山的野果子活下来的。”
“咋不记得,老辈子经常摆。”张素英有点奇怪他为啥突然说起这个。
“我这两天在想,”李旺的声音变得很轻,像是怕惊动什么,“你说山神爷…是不是就是这座山本身?”
“你睡懵了嗦?山就是山,神就是神嘛。”
“不,你听我说完。”李旺难得这么认真,“你看嘛,山神从来不要金不要银,往年香火纸钱就行,去年要头牛,却不让人杀,反而给了牛好草吃。它除老鼠,庄稼就好。它不高兴,也只是小小的警告…”
他顿了顿,组织着语言:“它不像庙里的神仙,要人天天磕头。它就在那儿,你种地,它给你长庄稼;你砍柴,它让你取暖。它看着我们祖祖辈辈在这生老病死,从来没真正害过哪个。那些生病说是山神害的都是凑巧和心理作用,最后都是去大医院治好的。我们都误会山神了……”
张素英不说话了。她想起小时候跟大人上山采菌子,山里的泉水甜得很;想起灾年时,是山上的野菜救了半村人的命;想起如今堆满粮仓的稻谷……
“你这一说…”她迟疑道,“好像是这个理。”
李旺坐起身来,指着窗外的瓦屋山:“你看那山,像不像个蹲着的老人?他养了我们这么多代人,看过多少辈人从生到死?他不要别的,就想要个风调雨顺,想要我们记得他的好。”
“也许我们祖祖辈辈祭拜他,不是因为怕,”李旺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着光,“是因为感激。怕他生气是假的,感激他养活我们才是真的。这是咱们种田人最老实的心思。”
张素英也坐起来,借着月光仔细看自己的男人。这个平时被她骂作“榆木疙瘩”的丈夫,今晚说的话却句句在理。
“那你说,山神爷…不,这座山,它晓得我们在想啥子不?”
“它晓不晓得不重要,”李旺躺回去,声音平静,“重要的是我们晓得。晓得是这座山养活了小李村世世代代,晓得对天地万物要有个敬畏。”
风轻轻吹过,带来泥土和稻谷的香气。瓦屋山沉默地矗立在夜色中,千万年来都是如此。
李旺最后轻声说:“睡吧,明天还要下地。只要这座山还在,咱们的日子就能过下去。”
那一夜,夫妻俩睡得特别踏实。窗外的瓦屋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安详,仿佛一个守护着孩子的老人,沉默,却充满了力量。
大山养育了人,人敬畏着大山,这就是中国广大山区农民最朴素的思想和情怀,也是这片土地上最古老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