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最后的修仙者(2/2)

“敢问,现在世道公正了么?皇帝还征那么多税么?”

这一次,年轻人无奈地笑了。

“你问世道公正,你看我这村镇,人人安居乐业,家家生活富裕。现在国泰民安,自然是有公正的。”

“至于征税,从古至今都是那样,农民辛苦种出粮食,被达官显贵征去挥霍。此处还算富庶,到了别处换个苛吏,可就难说了。”

紧接着,年轻人像是找到了倾诉对象一样,多年的感慨和郁结想要一吐为快。

“王朝更替,兴亡苦的都是百姓。即使有体恤民情的皇帝,也难以改变历史的洪流。最后活不下去的百姓推翻昏君,建立新的王朝。如此往复,苦不堪言矣!”

“天要百姓苦啊……”

听到这里,敌千里那股倔劲又窜上来了。

“既如此,为何无人反天。”

年轻人被逗笑了,只当他在说胡话。

“天在天上,人要是能上去,那不是成仙啦?”

成仙!

对!成仙!

修仙者的终极目标,就是成仙!

如果说命运由神编造,那么成为仙,就有了与神为敌争夺命运的资格。

敌千里决定回山上去,继续修炼!

又过了不知道多少年,敌千里连胡子都一大绺了。

此时他的力量已经压缩到极限,时刻都要收敛自己的力量,一丝外泄都有可能破坏这方天地。

天似乎也注意到了他,只要是敌千里在的地方,必定阴云密布,仿佛在酝酿着什么劫难,准备将他抹除。

敌千里将自己的元神剥离肉身,下雪山外出。

外面的景象再次变了,山清水秀,鸟语花香,没有上回那般热闹,却也别有一番逸致。

下山的路上,敌千里迎面遇上一位老农,老农头缠着汗巾,身上是一件白直裰,背后还扛着把锄头。

敌千里拦下老农,想打听现在是什么朝代,哪位皇帝当权。

“什么皇帝,没有皇帝啦!人民当家做主啦!”老农的脸上洋溢着纯朴的笑容。

听了老农的一番解释,敌千里心中安定了几分。

你看,公道这不就来了?

不过他没有松懈,因为上次出山时,那年轻人对他说的话还历历在目。

王朝有兴衰更替,眼下的世界固然很美好,可不会一直好下去的。矛盾一直存在,斗争永不停止。

目前,敌千里还没有信心能够成仙,真正与神明为敌。

离开前,他拍了拍老农的肩膀,嘱托道。

“我叫敌千里,就住在山上。如果新的斗争开始了,可以来山上找我,我会帮助你们。”

老农也没当回事,只当是个有些疯癫的小伙子在说大话。

敌千里在农村里又转了一圈,临走前被一个摊位吸引了注意力。

一位山羊胡老者坐在一张矮凳上,身后一杆旗幡,上书两个大字。

算命。

好大的口气!

哪怕在仙秦帝国,也没有人敢妄言自己能看破命运。

敌千里好奇地走上前,山羊胡一看来了主顾,立刻摆出一张市侩的笑脸。

“这位贵人,想算点什么?贫道擅长脉算,只凭脉搏就能断出你的运势和未来。”

这副嘴脸,让敌千里想起了长衫年轻人说的那些道士。

不知道是不是真有本事。

他坐在摊位前,伸出右手,山羊胡顺势搭上他的手腕,眼睛一眯,开始神神叨叨地念咒语。

念着念着,山羊胡忽然打了个冷颤,猛地抽回手,惊恐万分地看着敌千里。

“渡劫……”

很快他压制住内心的惶恐,对敌千里低下了头。

“前辈……您……”

敌千里对此有些惊讶,没想到这道士还真有修为傍身。

“你能看穿我的境界?”他好奇地问道,由于没有法力,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境界。

“前辈身上的命数,已经被劫难锁定,唯有渡劫期的大能,才会有这样的命数。”

劫难,要来了么?

敌千里忽然感觉,时间突然错乱了一样,自己从一个没有天赋的孩童,摇身一变成为了渡劫期大能。

屠灭村子的百夫长,区区凝神后期,弹指可灭。

距离成仙,也只差一步之遥。

“你帮我算算,我成仙之后,能战胜神明么?”

山羊胡冷汗都要滴下来了,他只是个街头算命的,怎么担得起这种恐怖的命运?

看敌千里饶有兴致的样子,山羊胡知道,今天不说点什么,铁定走不了。

“前辈您刚才说,想要对抗神明,对抗天道对吧?”

“古籍记载,渡劫期修士要面对的劫难有两道,一是摧毁肉身的雷劫,二是湮灭心灵的心魔劫。”

“顺应自然,心境沟通天道,心魔劫易如反掌。通过这种方式成仙,修士心灵中人性的部分便会消失,从此与神明一样无情。”

“前辈若是想反抗,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心魔劫不泯灭掉人性,就会永远深陷其中。除非彻底忘却自我,否则心魔劫无解。”

说到这里,山羊胡小心翼翼地建议道。

“前辈想要保留心灵意志成仙,只有一条路。”

“什么路?”

“兵解!”

山羊胡的鼻子开始冒出鲜血,他却浑然不觉,继续说道。

“您须以本心入世,体会红尘中的情感,并在此期间保持对自我的认知,一直坚持下去。”

“最终,您的肉身将被外物杀死,而心灵得到升华,完成兵解升仙!”

山羊胡的眼角也开始流血,他不管不顾,用谨慎中略带炽热的眼神看着敌千里。

而他的话,也让敌千里第一次开始审视自己的存在。

就在这时,一块石头忽然飞过来,正砸中山羊胡的耳朵。

“封建迷信又出来害人!”

一群青年从偏僻的巷子里拐出来,呼啦一下围住了山羊胡,对着他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可算逮着了,今天一定要打死他!”

“打死他!打死他!”

一张张朝气蓬勃的稚嫩面庞,充满了纯粹的仇恨和敌意。

敌千里被推搡到一旁,看着这些孩子因憎恨而扭曲的脸,他忽然意识到,这个时代也许不像看到的那么美好。

老道士起初还哀嚎两声,慢慢地像是认命了一样,身体停止了挣扎,只剩一双流着血的眼睛,用奇怪的目光看着敌千里。

那是一种浑浑噩噩半辈子,忽然面见了自己的信仰后,对一切都释怀的眼神。

敌千里没有动作,任凭老道士被活活打死,然后转头回了雪山。

他没有再修炼,正如老道士说的,他渡不过心魔劫。

每次他试着静下心来,曾经遭受的不公,还有羌荣村一个个熟悉的面孔,都像血染的皮影一样历历在目。

要他忘记这些,做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明,与天为虎作伥,继续给人们带来无尽的苦难,他做不到。

雪山上空的雷霆依旧在徘徊,沉迷的响声如同打鼓。

在这些声音中,敌千里渐渐睡去。

……

只是一场梦的工夫,敌千里猛地睁开眼睛。

他破开山洞口厚厚的积雪,茫然环顾四周。

世界变了,带给他前所未有的陌生感。

天不再是蔚蓝晴空,而是呈现一种怪异的青白色。云层也不再层次分明,均匀地铺在一起,像一张棉被盖住了天。

这个世界,好像少了什么东西。

周围的环境令他迷惘,又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在困惑什么,索性下了山。

山下多了一座城市,就建在山脚下,没有富丽堂皇的高楼大厦,也没有冒着滚滚浓烟的工厂,或是欣欣向荣的农田。

惨白的雪原上,破烂的民居随处可见。贫瘠荒凉的空地,枯草根和几株土豆生长在一起,并且用篱笆墙像宝贝一样围起来。

食腐的秃鹫盘旋在城镇上空,它们和这里的居民一样骨瘦如柴。

这是一座以贫穷闻名的城市,终年积雪为它披上了一件脱不掉的大衣,人们几乎找不到可以吃的东西,只能看着麻木地忍受饥饿。

看来,不公的世道又回来了。

那么我还是我么?

敌千里拦下一个行人,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请问,你看我像人还是像神?”

行人被衣衫褴褛的敌千里吓了一跳,定睛观瞧,发现对方衣着打扮和自己一样穷酸,这才放下心来。

“你这人说什么疯话?神已经被杀死了!”

啊?

神……被杀死了?

敌千里瞳孔紧缩,震惊得说不出话了。

不对啊……

神如果被杀死了,为什么世道还是这般?为什么人还是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

见敌千里开始发愣,行人也不禁产生了一丝好奇。

“你是我们村的?我怎么之前没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敌……”

一股莫名的力量使他忽然顿住,慢慢转身,看向身后的茫茫雪山。

“我叫……敌丈。”

……

敌丈在这个村子定居下来了,说是定居,实则是漂泊流浪,每日在村子外围的街上游荡,失魂落魄的,宛如乞丐。

在贫穷的癸寒城,人们自己都吃不饱,谁会管一个乞丐的死活。

这么一个痴傻的人整天坐在地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渐渐地村民们也习惯了他的存在。

不知道过了多久,三百年?还是四百年?敌丈记不清楚。

人们在烟火里为了几两吃的争吵,婴儿因为饥饿和寒冷而啼哭,老人安安静静坐在角落里或抱怨或发呆。

人来人往,从没有人注意过,有个邋遢老乞丐在村里活了三百多年。

从第一次下地,到临终入土,若是最后瞧见敌丈一眼,也不过在心里嘀咕一句:嘿!这老乞丐真能活!

在冷漠的环境中,敌丈逐渐和其他人一样,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直到有一天,一个青年递过来一颗生土豆。

敌丈把沾着土的土豆抓在手里,也不擦,张口就啃。

吃完土豆,也没有道谢,继续发呆。

青年没说什么,起身离开了。

没过今天,青年又来了,这次带给敌丈的是烤熟的土豆。

两人还是没有交流,敌丈吃完土豆,青年默默离去。

就这样过了一阵子,忽然有一天,青年空着手来了。

他往敌丈身边一坐,掏出两支卷烟来点燃,给敌丈散了一支。

敌丈学着他的动作吸了两口,除了呛什么感觉都没有。

“我叫岳平,过些日子要去癸金城上大学,不能再给你带吃的了。”

敌丈没吭声,专心对付手里的新鲜玩意。

岳平笑了笑,吐出一口烟,问道。

“你是神,对吧?”

神这个字眼瞬间刺痛了敌丈的神经,他冷冷看着岳平,烟卷在他手中被捏得粉碎。

岳平毫不在意,自顾自地说道。

“我问过村里老人,打他们出生开始,你就在这里,这么多年连容貌都不曾变化。”

“我从没见你吃过食物,喝过水。人们总是忽视你,就仿佛你不存在一样。”

“以上这些,除了一等公民那些权贵,只有神能做到。”

岳平又嘬了口烟头,把烟屁股弹在地上,随手抓了把雪盖住。

“数百年过着这种生活,权贵老爷吃不了这个苦。所以,你就是神。”

敌丈斜眼瞟着岳平,冷冷说了一句。

“你这人说什么疯话?神已经被杀死了。”

不料,岳平竟大方点头承认了。

“没错,神已经泯灭,所以你不是神。”

敌丈白了他一眼,翻了个身用背对着他。

“癸寒城糟糕透了。”岳平忽然感慨道。

“人们习惯了压迫,习惯了在冷漠的环境下用麻木保护自己。他们不敢反抗强权,不敢争夺自己的命运。”

听了这句话,敌丈的身子稍稍侧回来一点。

岳平没再继续说下去,长长叹了口气。

“等我去了癸金城,见过了那里的繁华和美好,说不定会迷失忘却自己。”

此刻,敌丈在岳平的身上,似乎看到了自己的缩影。

见证不公,想要反抗,却力不从心。

他好像隐约记起来一些什么。

“我可以帮助你。”

岳平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雪和土,似乎准备离开了。

“你怎么帮?你只是一个人而已。”

“你去癸金城,要坐北村的索道吧?等索道来到最高点时,看看脚下。”

敌丈又翻身睡去,岳平则带着疑惑回了家。

出发那天,岳平第一次坐上索道。轰隆隆的机器声令他兴奋不已,但他没忘记敌丈的嘱托。

扒开厢车的窗户,岳平探头向下看。

只见千里雪山的山顶燃起了金色的火焰,那火焰能够平等地湮灭一切物质,树木和石块只是碰上就瞬间化为灰烬。

奇怪的是,其他厢车的人看不到这火焰。

火焰越来越高,直冲天际,竟连空间都能焚烧,还在云层上烧出一个洞。

云浪翻涌,洞很快被补上,可岳平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明明拥有神明的手段,却不愿成为神。

难道说?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岳平的脑海中缓缓成型。

神泯337年,癸寒城爆发反抗,由普通人组成的军队占领了城市。

在此期间,敌丈切身体会到了,作为人类多种多样的情感。

这些情感或直白,或含蓄,寄托着的多是美好。

两年后反抗军被剿灭,敌丈为岳平报仇未果,遭执法军生擒。

又过了几十年,饱受折磨的敌丈,被安排到辛石城当执法局长,维护城市正义。

神泯371年末,敌丈被下属刘启背刺,死于非命。

最后,他昂首看着天空。万般思绪,化作一声叹息。

轰隆隆!

阴暗的天穹传来一道炸雷声,像是在回应。

兵解,飞升!

现在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我是谁?

我在反抗什么?

我生命的意义,就是这样的么?

……

“方军长,你都看到了吧?”

“是!”

方临的耳麦里传来声音,令他立刻身体站直。

刚刚接到消息,老元首姬绥已经病逝,姬妤迅速掌控了军事委员会和执法部,逼迫其他权力机关站队。

现在,她是兰德新的元首。

而成为元首的第一件事,就是除掉敌丈这个不稳定因素。

他毕竟出身反抗军,反抗他们这些权贵,是敌丈与生俱来的使命。

即使机械改造短暂蒙蔽了他的自我,终归存在隐患。

“我已经向引导办公室递交了说明,对方回应很快,暂时将整个执法系统开放授权。”

“去吧。”

通讯挂断,方临看向远处的战场。

正月的生命力已经濒临断绝,敌丈持枪走近,却不知什么原因愣住了。

方临当机立断,启用研究院给的最高权限,冲敌丈喊道。

“快击杀你面前的敌人!“

敌丈还是没有动,一种不妙的预感忽然在方临心底滋生。

此时他再也顾不上许多,再次对敌丈厉声高喊。

“将军,服从命令!”

“自我肃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