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3章 餐桌上的陌生人(1/2)
外卖箱还搁在门口,像一只疲惫的黑色甲虫。我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凌晨一点十五分。陈磊还没回来。
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冬雨,雨水顺着玻璃窗滑下,划出一道道扭曲的痕迹,将窗外的路灯灯光拉成长长的、颤抖的光带。我坐在沙发上,膝盖上放着看到一半的企划书,但一个字也读不进去。耳朵始终竖着,捕捉着电梯到达我们这一层的声音,然后是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
这是我结婚四年来几乎每晚的常态。陈磊是一名外卖员,我是企业普通管理人员,我们的作息时间常常错位,但无论多晚,我都会等他回家。
茶几上放着我们初中时的合影,两个稚嫩的面孔紧紧靠在一起,笑得见牙不见眼。从校园到婚纱,多少人曾羡慕我们的爱情长跑。可如今,我们却像是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陈磊发来的消息:“还有一单,半小时后到家。”
我起身走向厨房,开始热菜。这已成为我四年来雷打不动的习惯,无论多晚,都要为他准备一顿热乎乎的饭菜。冰箱里放着傍晚就做好的红烧排骨和清炒时蔬,都是他爱吃的。微波炉嗡嗡作响,厨房里渐渐弥漫开食物的香气。
我们的房子很小,一室一厅,位于这座城市最不起眼的一个老小区。墙上挂着的婚纱照里,我们笑得灿烂,与现实中的沉默形成鲜明对比。有时我站在照片前,恍惚间觉得那已是上辈子的事。
电梯声响了,然后是熟悉的、略显沉重的脚步声。钥匙转动门锁,陈磊拖着疲惫的身子走了进来。他的头发被雨水打湿了,一绺一绺地贴在额头上,脸上带着常年风吹日晒留下的粗糙痕迹。
“回来了。”我如常打招呼,接过他脱下的外套,一股潮湿的寒气扑面而来。
“嗯。”他简短地回应,走向卫生间洗手。
我摆好碗筷,盛好饭,动作熟练得像是一场排练了无数次的仪式。四年来,这张小小的餐桌见证了无数个这样的深夜。有时我们会简单交谈几句,更多时候是沉默。
“今天怎么样?”我一边给他夹菜,一边问道。
“还行。”他扒拉着碗里的饭,头也不抬,“就是雨天单子多,跑不过来。”
我点点头,不知该接什么。空气又陷入了熟悉的沉默,只有咀嚼食物和窗外雨声的背景音。
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四年。从最初的热恋新婚,到如今的相对无言,有时我甚至怀疑,我们之间还剩下什么。
“我妈今天来电话了。”我试图找话题,“问我们春节什么时候回去。”
陈磊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又继续吃饭:“看情况吧,春节单子价高,可能得多跑几天。”
我的心沉了沉。去年春节他也是这么说的,最后我们只在老家呆了两天就匆匆返城。
“村里要拆迁了,你知道吗?”我不放弃地继续话题,“李大叔家的老房子已经量过了,说是要建什么旅游度假区。”
陈磊终于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我读不懂的情绪:“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几天,我妈在电话里说的。还说咱们村好多人都打算搬去县城了。”我观察着他的反应,“记得小时候,我们常去李大叔家果园偷果子吃,被他家大黄狗追得满山跑。”
一丝微笑终于爬上陈磊的嘴角:“有一次你摔了一跤,我把你背回去,你哭了一路。”
“你还记得啊。”我心头一暖,以为终于打开了话匣子。
但他的笑容很快消失了,像是被窗外的雨水冲刷得一干二净。他低下头,加快了吃饭的速度:“不早了,吃完早点休息吧,你明天还要上班。”
我的心又沉了下去。每次我试图提起过去,提起家乡,他总是这样回避。这四年来,他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陌生。有时我深夜醒来,看见他背对着我睡觉的身影,会突然怀疑躺在我身边的到底是谁。
饭后,他主动收拾碗筷,我则拿出笔记本电脑,继续完善明天要交的企划书。我们各忙各的,互不打扰,这种默契不知从何时起已取代了最初的如胶似漆。
洗完碗,陈磊坐在我对面,拿出手机查看今天的收入。我偷偷打量着他——才三十出头,眼角已有了细密的皱纹,手指因常年握车把而显得粗糙。这座城市吞噬了我们的青春和热情,只留下疲惫的躯壳。
“你看什么?”他忽然抬头,捕捉到我的目光。
我慌乱地低下头,假装专注屏幕:“没什么。这个企划书明天就要交了,还有点细节没完善。”
他点点头,起身走向浴室:“我先洗澡了。”
看着他消失在浴室门后,我轻轻叹了口气。这就是我们的生活,平淡得像一杯白开水,甚至连争吵都少有。有时我甚至希望我们能大吵一架,至少那样还能证明我们之间还有情绪的交集。
第二天是周五,我请了半天假,去医院做例行检查。最近总觉得身体不适,容易疲劳,以为是工作太累所致。医生却给了我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我怀孕了,已经八周了。
握着检查单,我站在医院门口,茫然无措。雨水打湿了我的头发和衣服,我却浑然不觉。我们从未计划要孩子,这座城市的生存压力太大,我们那间小房子连多放一张婴儿床都显得拥挤。陈磊会怎么想?他会高兴吗?
手机响了,是陈磊。我深吸一口气,接通电话。
“晚上我加班,可能很晚回来,你别等我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促。
“我有点事想跟你说。”我握紧了检查单。
“什么事?电话里不能说吗?”
我看着街上匆匆的行人和车辆,忽然觉得这不是在电话里三言两语能说清的事:“算了,等你回来再说吧。”
挂断电话,我感到一阵莫名的失落。这不该是告知丈夫怀孕消息的方式。在我的想象中,这应该是一个充满喜悦和期待的时刻,而不是在冰冷的雨水中,通过一通匆忙的电话。
回到家,我坐在沙发上,盯着那张初中合影。照片上的陈磊笑得阳光灿烂,完全不是现在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之间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
我想起了我们的家乡,那个坐落在山脚下的小村庄。春天,桃花开满山野;夏天,溪水清澈见底;秋天,稻田金黄一片;冬天,炊烟袅袅升起。那里有我们的童年和青春,有我们最初的心动和承诺。
高二那年夏天,在村头那棵老槐树下,陈磊紧张地拉着我的手说:“田颖,等我大学毕业,一定在城里买大房子,让你过上好日子。”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满是真诚和期待。
可是现实往往不如想象中美好。陈磊大学毕业后工作不顺,辗转换了几份工作,最后成了外卖员。我们从出租屋到如今贷款买下的这间小房子,生活似乎总是在挣扎中前行。
也许,这个孩子的到来会改变什么?我抚摸着小腹,心中涌起一丝希望。
然而陈磊那晚并没有回家。凌晨两点,我打电话过去,他手机关机。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我。四年婚姻,他从未有过夜不归宿的情况,即使工作到再晚,也一定会回家。
我坐在沙发上等了一夜,脑海中闪过无数可能——车祸?突发疾病?还是……我不敢想下去。
天快亮时,我终于趴在餐桌上睡着了。醒来时已是上午九点多,陈磊依然没有消息。我打电话给他工作的外卖站点,对方说他昨天请了假,根本没上班。
恐慌像潮水般淹没了我。我打电话给所有可能知道他下落的人,包括老家的亲友,但一无所获。最后,我拨通了他大学时代最好的朋友赵强的电话。
“陈磊不见了?”赵强的声音有些奇怪,似乎并不十分惊讶,“他会不会是回老家处理事情了?”
“老家?什么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可能是村里拆迁的事吧,我也不太清楚。”
这个回答让我更加困惑。陈磊很少回老家,就连他父亲去世三周年的祭日,他都因为工作没有回去。村里拆迁,他怎么会特意赶回去?
挂断电话后,我决定回老家一趟。既然赵强提到拆迁,也许陈磊真的回去了。我请了假,买了最近一班回乡的长途汽车票。
汽车驶离城市,窗外的景色从高楼大厦逐渐变为田野村庄。四年未归,家乡的变化大得惊人。曾经的泥泞小路变成了水泥大道,许多老房子被拆毁,到处是施工的痕迹。
我在村口下车,一眼就看到了那棵老槐树。它依然屹立在那里,只是比记忆中苍老了许多。树下站着一个身影,让我愣住了——是陈磊。
他正仰头看着槐树,背影显得格外孤独。我悄悄走近,听到他低声自语:“都要没了,什么都没了。”
“陈磊。”我轻声叫道。
他猛地转身,脸上写满了惊讶:“田颖?你怎么来了?”
“你一夜未归,手机也关机,我担心死了。”我走到他面前,发现他眼中布满血丝,像是整夜未眠,“你为什么回老家?出什么事了?”
他避开我的目光:“没什么,就是听说村里要拆了,回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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