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9章 五十万的孤独:一个父亲与女主播的秘密(2/2)

老板娘笑着摇头:\每周六,雷打不动。说是家里要换新鲜花。\

我的心猛地一颤。张建国工棚里那束干枯的野花...这不会是巧合。

回到上海,我再次拜访了张建国。这次我带了一束新鲜的野菊花。

\您前妻喜欢这种花吧?\我故作轻松地把花插在墙上的照片旁。

张建国愣住了,手指轻轻触碰花瓣。\你怎么知道?\

\猜的。\我观察着他的反应,\您每周都会换一束,对吗?\

他的眼眶突然红了。\年轻时候...我追她时,每天送一束野菊花。结婚后约定每周换一次,说这样家里总有新鲜气。\他苦笑,\离婚后,这习惯改不掉了。\

我坐在他身边,轻声问:\您知道她为什么带着女儿离开吗?\

\女儿?\张建国猛地抬头,\磊子没有姐姐,素芬怀的那个女孩...七个月时没了。\

\您确定吗?\

\当时我在外地工地,接到电话赶回去时,素芬已经...\他的声音哽咽,\她说是女儿,生下来就没气了...后来她一直走不出来,直到怀上磊子才好些。\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他我的发现。\张师傅,我找到小鹿主播了。她真名叫林小鹿,母亲叫林素芬,在苏州纺织厂工作。\

张建国的表情凝固了。他缓缓站起身,又缓缓坐下,像一台生锈的机器。\不可能...素芬说孩子死了...\

\也许她有苦衷。\我轻声说,\林小鹿今年22岁,时间对得上。\

张建国突然抓住我的手,力道大得让我疼痛。\带我去见她!\

\不行,太冒失了。\我摇头,\我需要先确认...\

\那是我的女儿?\他的声音颤抖着,\我打赏了五十多万给自己的女儿?然后她把我拉黑了?\

这个讽刺太过残忍,我们都沉默了。窗外,暮色四合,工地的探照灯亮起来,在工棚铁皮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我决定先联系林素芬。通过小区物业,我以社区工作人员名义约她面谈。我们在小区花园见面,她比想象中警惕。

\林阿姨,我认识张建国。\我决定开门见山。

她的脸色瞬间煞白,手中的野菊花掉在地上。\他...他还好吗?\

\不太好。\我捡起花递还给她,\他把儿子的抚恤金都打赏给了一个女主播,叫林小鹿。\

林素芬的手开始发抖。\小鹿...她找到她爸爸了?\

\您是说...张建国确实是林小鹿的父亲?\

她沉默了很久,终于点头。\那年女儿早产,医生说活不成...我娘家表姐在医院工作,说可以悄悄送去福利院。我当时恨建国只顾工作不管家,就...就骗他说孩子死了。\

\后来呢?\

\三年后表姐告诉我,孩子被一对教师夫妇收养了。我想去认,但没脸见建国,就...\她抹了抹眼泪,\等小鹿十八岁,养父母才告诉她身世。她开始找生父,去年通过直播认出了打赏的'张叔叔'就是建筑工地事故新闻里的张磊父亲...\

我的脑子嗡嗡作响。\所以...她是故意接近张建国的?\

\她想知道为什么父亲不要她。\林素芬痛苦地闭上眼睛,\但看到他把所有钱都打赏给她,她崩溃了...她说这比抛弃更残忍,是用钱买良心安宁。\

\所以她拉黑了他?\

林素芬点头:\她说要让他尝尝被至亲抛弃的滋味...那傻孩子,她不知道她爸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啊!\

夕阳西下,花园里的孩子被家长唤回家吃饭。我坐在长椅上,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这个家庭的故事比我想象的更复杂、更悲伤。

\林阿姨,\我轻声说,\您愿意见见张建国吗?\

她看着手中的野菊花,泪水滴落在花瓣上。\每周买花,是想提醒自己欠他的解释...二十二年了,该说清楚了。\

回上海的路上,我接到了小李的电话。\田姐,查到了!张建国的档案里有个被涂改的地方,我找技术部恢复了——前妻林素芬曾生下一女,取名张小鹿,后报称死亡...\

我握紧方向盘,感到命运无情的嘲弄。一个被谎言拆散的家庭,二十二年后以最残酷的方式重逢——女儿报复性地接受父亲的打赏,然后将他拉黑;父亲不知道那是自己的骨肉,把丧子的抚恤金全部奉上。

我拨通了张建国的电话,告诉他我见到了林素芬,但没有提林小鹿的事。\她想见你,明天下午,苏州金鸡湖畔。\

\为什么是那里?\他声音沙哑。

\她说...那是你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

电话那头长久的沉默,最后是一声几不可闻的\好\。

挂断电话,我望着高速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流,突然想起了父亲。那个雨夜离家后再没回来的男人,是否也曾像张建国一样,被困在某个无人知晓的孤独牢笼里?也许我对这个案子的执着,正是想弥补十五岁那年没能为父亲做些什么的遗憾。

明天,张建国和林素芬将在二十二年后重逢。而我,需要找到林小鹿,告诉她一个被隐瞒了二十多年的真相。

去见林小鹿前,我从储物箱里翻出了那个尘封多年的木盒。盒盖上的灰尘被我的手指抹开,露出父亲刻的一行小字:\给我最爱的颖儿\。

十五年来我第一次打开它。里面是一个未完成的木雕,只粗略地刻出了一个小女孩的轮廓,但能看出是我小时候的样子。木雕底部刻着日期——正是父亲离家出走的那天。

我的手指抚过那些粗糙的刻痕,突然理解了父亲那一刻的挣扎。他一定是想完成这个礼物再走的,但赌债追得太紧,或是羞耻感太重,最终只能留下这个半成品。就像张建国,用打赏的方式试图弥补对女儿的亏欠,却让一切变得更糟。

我把木雕放进包里,开车前往林小鹿的经纪公司。这次,我不打算伪装。

林小鹿比直播里看起来更瘦小,穿着oversize的卫衣,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高中生。经纪人说她最近状态不好,暂停了直播。

\你是那个调查我的人。\她坐在练习室的角落,声音冰冷,\我查过你的ip。\

我直接拿出张建国和林素芬的合照,指着襁褓上的鹿形刺绣。\这是你外婆绣的,对吗?\

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恢复防备。\所以呢?\

\你知道张建国是你亲生父亲,却故意接受他的打赏然后拉黑他。\我直视她的眼睛,\为什么?\

练习室的音响突然自动播放起一首老民谣,前奏响起时,林小鹿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那是张建国年轻时最爱唱的《野菊花》,我曾在他的工棚里见过泛黄的歌词本。

\这首歌...\她的声音突然哽咽,\我妈总哼这个,说是她年轻时最喜欢的。\

\是你生父教她唱的。\我轻声说,\你拉黑他后,他每晚都对着你直播的录屏唱这首歌。\

林小鹿的眼泪终于落下。她蜷缩在角落,像个迷路的孩子。\他打赏时说的那些话...'小鹿,你笑起来像我女儿'、'如果我能重新做个好爸爸'...我以为他在戏弄我...\

\他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我坐到她身边,\你母亲骗他说你出生时就死了。\

她的哭声戛然而止,抬头看我时眼里满是震惊。\什么?\

\二十二年前,你早产,你母亲一气之下...\我把林素芬的讲述复述给她听,包括她被教师家庭收养的部分。

林小鹿的脸色越来越白。\养父母确实说是从福利院...\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他现在在哪?\

\苏州金鸡湖,今天下午和你母亲见面。\我看了看表,\还有两小时。\

她跳起来,抓起外套就往外冲,又突然停下。\我...我该去吗?\

我拿出那个未完成的木雕递给她。\我父亲沉迷网络赌博,离家前给我刻了这个。十五年了,我一直在恨他,直到遇见你父亲。\我的声音有些发抖,\有些人犯错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因为太害怕面对自己的失败。\

林小鹿接过木雕,手指轻轻抚过粗糙的刻痕。\我直播间一直用那首民谣...冥冥中好像记得什么似的。\她擦干眼泪,\带我去见他,求你了。\

金鸡湖畔的咖啡厅,张建国坐在靠窗位置,面前放着一束野菊花和儿子张磊的照片。他穿着唯一一件还算体面的藏青色夹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但手指不停地在桌面上敲打,暴露了内心的不安。

我和林小鹿躲在街对面的车里。她紧张地咬着指甲,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素未谋面的父亲。

\再等等,\我按住她颤抖的手,\你母亲还没到。\

十分钟后,林素芬出现了。她穿着淡紫色连衣裙,头发挽起,像是精心打扮过。透过望远镜,我看到张建国猛地站起来,又局促地坐下,差点打翻水杯。

\他们...会说什么?\林小鹿小声问。

\不知道。\我递给她另一副望远镜,\但你看那束花。\

张建国正小心翼翼地把野菊花推向林素芬,同时指着照片说着什么。林素芬突然掩面哭泣,肩膀剧烈抖动。张建国手足无措地递纸巾,犹豫再三,终于伸手轻拍她的背。

\就是现在。\我推了推林小鹿,\去吧。\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我看着她穿过马路,推开咖啡厅的门,心跳快得像要冲出胸膛。

我没有跟进去。有些时刻,应该只属于失散多年的家人。

透过玻璃窗,我看到林小鹿走向那张桌子。张建国先注意到她,表情从震惊到困惑再到难以置信的狂喜。林素芬转身看到女儿,整个人从椅子上弹起来,又跌坐回去。

张建国颤抖着伸出手,似乎想触碰林小鹿的脸又不敢。林小鹿说了什么,然后从手机里调出一段视频——是她直播时的片段,背景音乐正是那首《野菊花》。

我看到张建国捂住嘴,肩膀剧烈抖动。他笨拙地翻找钱包,拿出那张全家福,指着襁褓上的鹿形刺绣急切地解释着什么。林小鹿接过照片,眼泪大颗大颗落下。

最后,三个人抱在一起,林素芬在中间,一手拉着丈夫,一手拉着女儿,像是要把二十二年的分离都补回来。

我的手机震动起来,是张建国的消息:\田小姐,你在哪?我们全家想谢谢你。\

我回复:\替我喝杯咖啡就好。我还有事要办。\

发动车子前,我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温暖的画面。后视镜里,我的眼睛红得厉害。

回家路上,我绕道去了母亲家。她正在院子里修剪玫瑰,看到我时惊讶地放下剪刀。

\妈,\我掏出那个未完成的木雕,\爸走之前...是想给我做生日礼物的。\

母亲的眼神软下来,手指轻轻抚过木雕。\他一直不擅长表达...网络赌博是他最大的错误,但不是全部的他。\

我抱住母亲,闻到她身上熟悉的玫瑰香。\我想找到他。\

\去吧。\母亲拍拍我的背,\记得带他回家吃饭。\

一周后,我再次来到张建国的工棚。这次,工棚门口多了两盆野菊花,墙上儿子的照片旁新增了林小鹿的直播截图。

\田小姐!\张建国热情地迎出来,整个人精神焕发,\小鹿今天去办手续了,要改回'张小鹿'。\

林素芬从里面端出茶水,笑容比上次见面时年轻了十岁。\建国准备搬去苏州,在那边找个工作。\

\那五十万...\我犹豫地问。

\小鹿坚持要还,\张建国搓着手,\我说就当是迟到的嫁妆...\他不好意思地笑了,\最后折中,她留了十万创业,剩下的存起来当家庭基金。\

林素芬递给我一个信封。\小鹿让我转交给你。\

里面是一张手绘卡片,画着三只小鹿——两大一小,站在野菊花丛中。背面写着:\谢谢你让我们全家团圆。ps:我找到了爸爸,你也该去找你的了。\

我小心地收好卡片,从包里拿出一个地址。\这是我查到的,可能是我父亲最后出现的地方。我想请假去找他...\

张建国二话不说拿起外套。\走,我陪你去。找人这事我有经验。\

林素芬也拿起包。\我去准备些吃的带着。\

我看着这对重获新生的夫妻,突然明白了什么是救赎。它不会抹去过去的错误,但能给未来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就像那束每周更换的野菊花,枯萎了又新生,年复一年,永远带着希望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