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绝命棋局血金阙(贰拾)(2/2)

“皇太极……他也去了,突然就去了……他争了一辈子,算了一辈子,最后呢?连个明白话都没留下,儿子们差点为他打起来……他得了天下,可您当年的诅咒……奴婢就等着看,这爱新觉罗家的骨肉何时相残……”

一阵猛烈的风雪袭来,几乎要将微弱的烛火扑灭,苏泰连忙用身体护住。她喘息着,继续哽咽道:

“您的冤屈……格格,奴婢……奴婢无能,没能让天下人都知道您的清白……那玉佩,奴婢散出去的消息,终究……终究还是成了他们争权夺利的刀子,没能真正为您昭雪……这世道,黑的白的,都由着掌权的人说了算……”

“但是!”她的声音忽然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碎碎念,“该付出代价的人,皇太极,锁诺木杜凌,那些帮凶……他们都付出了代价!他们都死了!不得好死!格格,您看见了吗?!您在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吗?”

她伏在雪地上,压抑了数十年的悲痛、愤怒、屈辱与那一点点扭曲的快意,终于化作失声的痛哭。哭声被呼啸的风雪吞没,在这荒寂的天地间,显得如此微弱,又如此惊心动魄。

“您安息吧……格格,好好安息吧……这人间……太冷,太脏了……不值得您再惦记了……”

不知过了多久,蜡烛燃尽,纸钱的最后一缕青烟,也消散在风雪中。苏泰挣扎着站起身,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孤坟,仿佛要将它的位置,刻进自己即将走到尽头的生命里。

然后,她转过身,步履蹒跚地,一步一步,消失在那漫天风雪构成的白色帷幕之后。风雪无情地呼啸着,很快便将她来时的足迹彻底掩埋、抚平,仿佛从未有人来过,仿佛刚才那场穿越生死的对话,只是这荒丘旷野间一个瞬间即逝的幻觉。

天地间,复又只剩下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多年以后,当大清的江山在中原大地彻底稳固,康乾盛世的光辉照耀寰宇,繁盛的文治武功需要修撰完整的官方历史来彰显其正统与伟业。

史官们坐在禁中秘阁,面对着堆积如山的档案、实录、玉牒,用严谨而克制的史笔,勾勒着前朝的兴衰与帝王将相的功过。

关于那位曾经的金枝玉叶,努尔哈赤的女儿,皇太极的御妹,在卷帙浩繁的《清实录》和后来的《清史稿》中,最终只留下了冰冷而简略到极致的寥寥数语:

“莽古济,太祖努尔哈赤女……天命未年,嫁蒙古敖汉部锁诺木杜凌。天聪九年,坐莽古尔泰谋逆事,处死。”

莽古济的悲伤,她的愤怒,她那惊天的冤屈,她作为格格却无法掌控自己婚姻与生死、最终沦为政治牺牲品的无奈与绝望,她临死前那穿透时空的诅咒,以及那个为她浴血奋战、最终埋骨乱坟的忠诚侍卫……

所有这一切鲜活的爱恨情仇、血肉挣扎,都彻底湮没在故纸堆那僵化、干瘪的文字之下,成了煌煌青史之上一行模糊黯淡、几乎无人会留意、即便留意也难窥其相的冰冷注脚。

唯有那轮曾照耀过努尔哈赤创业、见证过皇太极称帝、凝视过莽古济赴死、也俯瞰过紫禁城易主的明月,依旧亘古不变地高悬苍穹,清冷地、无声地,照耀着人间的繁华锦绣,也照耀着那无数荒冢野草的凄凉。

月光如水,流淌过紫禁城的金瓦红墙,也流淌过盛京郊外那座无名的孤坟,仿佛在诉说着那些被历史刻意遗忘,却永远存在于时间深处的、无声的悲歌。(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