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岁岁年年(2/2)

第三年的秋天,桂花开得正盛,西湖边的空气里飘着甜香,浓得化不开。菱娘正在院子里收菱角干,黄澄澄的铺了满地,像撒了把碎金。忽然看见阿橹背着包袱从巷口走来,他比去年瘦了些,眼窝陷下去,颧骨更高了,却笑得格外亮,包袱上还沾着点南方的红土,是她从没见过的颜色。

“看我带啥了?”他把包袱往石桌上一放,解开时滚出包菱角,用粗麻纸包着,还带着点潮意,“那边的菱角长在淡水河,比咱这的甜,你尝尝。”他捏起颗往菱娘嘴里塞,菱角的皮很薄,一咬就开,肉是粉白的,甜得像浸了蜜,顺着喉咙往下淌,甜到心里。

菱娘嚼着,忽然看见他的指甲缝里还嵌着点干硬的饼渣,黄褐褐的,心里咯噔一下——他在船上向来省吃,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你咋不吃?”她往他嘴里塞了颗,阿橹却摆摆手:“我在船上吃过了,这是特意给你留的,贵着呢。”

后来菱娘才知道,那包菱角是阿橹在南方港口买的,要三个铜板才能买一颗。他在船上省了半个月的口粮,顿顿啃干饼,就着海水咽,才攒下钱买这包菱角。她把菱角一个个剥好,装进个青瓷碗,往阿橹面前推:“咱一起吃,你不吃我也不吃。”阿橹这才拿起颗,慢慢嚼着,说:“南边的水热,菱角熟得早,等咱盖了瓦房,也种点这样的品种,让你冬天也能吃新鲜的,不用总啃干。”

菱娘转身回屋,抱出个鼓鼓囊囊的布袋,里面是她晒了一夏天的菱角干,黄澄澄的,像撒了把碎金。“给你带在路上,”她往他包里塞,边塞边说,“夜里想家了,就嚼两颗,又脆又甜,跟我在你身边跟你说话一样。”阿橹把布袋往怀里揣,贴得紧紧的,布料硌着胸口,却暖得像揣了个小太阳,他忽然说:“我把你的梳子带在船上了。”

他从怀里掏出那把桃木梳,梳齿间果然缠着几根她的头发,黑得像墨,“梳齿间总缠着点菱花香,闻着就像你在旁边,夜里船晃得厉害,摸着它就不晕了,遇到大风浪,把它攥在手里,就觉得你在拉着我。”菱娘的指尖抚过梳背的并蒂菱,忽然把梳子往他手里按:“你带着,我还有一把。”

那天下午,两人坐在塘边的柳树下,阿橹给她讲南方的菱塘,说那边的菱叶比西湖的大,能遮住整个人,采菱女站在里面,只露个脑袋,像浮在绿水里的菱角;说采菱的姑娘都戴着竹帽,唱的歌谣调子跟这边不一样,尾音拖得长长的,像船桨划水的声。菱娘就给他缝补衣裳,他的袖口又磨破了,这次她绣了朵并蒂菱,菱角对着菱角,像在说悄悄话。

“下次回来,我就给你带颗南方的菱角种,”阿橹的手指在她的针脚上轻轻划着,带着点薄茧的暖,“咱也种在塘里,让它长出甜菱角,长出满塘的花。”菱娘忽然想起什么,从箱底翻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她攒的碎银,用红布包了三层,沉甸甸的,“给你,盖瓦房用,多买点好瓦,别让雨淋着。”

阿橹把银子推回去,说:“我挣的够了,你留着给自己买花布,做件新衫子,我喜欢看你穿新衣裳的样子。”两人推来推去,最后菱娘把银子塞进他的鞋里,系紧鞋带:“藏在这里,路上安全,别让人偷了。”阿橹的脚被裹得暖暖的,像揣了个小火炉。

阿橹走的那天,天刚蒙蒙亮,雾还没散,像层薄纱蒙在湖面上。菱娘把那串贝壳风铃解下来,往他包里塞:“想我了就听听,像我在给你唱歌。”阿橹把风铃又挂回门框上,说:“挂在这里,风一吹,你就知道我在想你。”他上船时,菱娘往他怀里塞了个热乎的烤红薯,是凌晨起来烤的,蜜都流出来了,黏在油纸袋上。“趁热吃,”她说,声音有点哑,“到了港口就凉了。”

阿橹的船开远了,变成个小黑点,菱娘还站在岸边,手里攥着那个最大的贝壳,往耳边贴了又贴。海风从湖面吹过来,带着点咸腥气,贝壳里的“呜呜”声好像更响了,她忽然听见阿橹在里面说:“等我回来,咱就盖瓦房,房檐下挂满风铃,像你喜欢的那样。”

她对着湖面,轻轻“嗯”了一声,眼泪落在贝壳上,顺着纹路往下淌,像给这声承诺,镀了层永远不会干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