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西湖两岸(2/2)
阿禾站在不远处看着,忽然想起苏燕卿送她时的样子。那天烟雨楼的紫藤花落了满地,像铺了层紫雪,踩上去软软的。苏燕卿没哭,只替她理了理衣襟,指尖拂过她的领口,把歪了的紫藤花重新别在她发间:“到了西湖,就往水里放朵花,我在南边能看见。”当时她不懂,觉得放朵花有什么用,水流那么急,早就冲没了。此刻望着那对送别的人,看着男子接过柳枝时紧抿的唇,看着姑娘眼里含着泪却强撑着的笑,忽然明白了——有些离别不是结束,是牵挂的开始。就像这西湖的水,连着南北,连着彼此的念想。放出去的花会顺着水流漂,说出去的话会顺着风传,只要心里记着,就永远不算远。
她在码头的售票处买了张去北方的船票。那票根是糙纸做的,黄拉拉的,边缘还带着造纸时的毛边,上面印着运河的水纹,用靛蓝印的,线条粗粝,像苏燕卿画的绢纸,只是没那么细致,水纹粗得像麻绳。卖票的是个胖妇人,脸上堆着肉,嗓门大得像敲锣:“后日卯时开船,过时不候!”她把票根往阿禾手里一塞,指腹上沾着点油墨,又补充道,“船上管两顿饭,糙米饭就咸菜,别指望多好吃。想吃好的自己备着,船上贵得很。”阿禾点点头,把票根小心地夹进苏燕卿的画里,正好夹在画着素月庵的那页。纸页上的菩提叶画得栩栩如生,叶脉清晰,与票根的水纹叠在一处,叶尖对着浪头,像早就注定的缘分,一个在纸上等,一个在路上寻,总有一天会遇见。
往回走时,阿禾又路过那片柳林。僧人已经不在了,马扎子也搬走了,只留下木鱼在草地上,晨露顺着木鱼的纹路往下淌,像在诉说什么。纹路里还留着点香灰,是僧人焚香时落的,混着露水,像行没写完的字,弯弯曲曲,看不真切。她摸出那半袋紫藤花籽,撒了些在柳林里,花籽黑亮饱满,落在湿润的泥土上,立刻被吸住了,像找到了家。剩下的她小心地收进锦囊,与红绸子绣的紫藤花贴在一处,锦缎的滑与花籽的糙相触,像把念想又裹紧了些,生怕漏了一点。
风从湖面吹来,带着柳丝的软,吹得发间的紫藤花轻轻晃,花瓣擦过脸颊,像苏燕卿在她耳边说的“去吧,去看雁门关的霜,听说那里的霜能结在睫毛上,像戴了副水晶帘子,眨眨眼都能听见冰响;去摸素月庵的菩提,树干上的纹路能映出人影,像面老镜子,能照见心里的事;去把所有的故事都装进心里,回来讲给我听,我给你泡新茶,用去年的紫藤花熏的,香得能招蝴蝶。”
远处的画舫上传来琵琶声,弹的正是《折柳》,只是调子快了些,少了点离别的缠绵,多了点热闹的欢快,大概是画舫上的人正开怀畅饮。阿禾摸了摸腕上的银镯子,内侧的“安”字被体温焐得发烫,像颗小小的心在跳。她知道,等后日卯时的船鸣响起,她的下一段路就开始了。运河的水会载着她往北,一路摇摇晃晃,看两岸的风光从江南的温婉变成北方的粗犷;陆路的尘会陪着她往前走,沾满身,磨厚脚底板;雁门关的风会迎她入关,凛冽却清透。但她的心里,永远装着江南的紫藤,西湖的水,和那个在廊下等她回去的人,装得满满当当,暖得很。
柳林里的麻雀又飞了回来,落在木鱼上,歪着头啄着上面的露水,“啾啾”地叫,声音清脆,像在替她应着苏燕卿的话。阿禾笑了笑,转身往茶摊的方向走,她想再买碗龙井,用西湖的水泡的,带着这里的水味,往北边去。茶摊的姑娘大概还在,说不定还会给她讲些苏堤上的趣事,让她把江南的暖,再多带些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