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同姐双姝(2/2)

“姐姐总说,学曲子要先学认人,”红衫姑娘又弹起《折柳》,这次慢了些,指尖在弦上落得轻,像怕惊扰了水里的鱼,每个音符都裹着水汽,特意等着阿禾的笛声,像怕走快了弄丢她,“她说当年教过个小丫头,吹笛时总爱把红绳缠在指头上,转来转去像只攥着糖的猫。那丫头还总把笛膜贴歪,说‘这样声音能歪着跑,姐姐就找不到我吹错的地方了’,其实啊,她吹错的每个音,姐姐都记在心里呢。有次她把‘长亭外’吹成了‘短亭边’,姐姐夜里就着灯,在笛谱上把‘短亭’画成了个歪脑袋的小丫头,说‘等她长大了,就知道短亭也是家’。”

阿禾的脸腾地红了,像被夕阳烤过的云,连耳根都烧了起来。她从前确是这样,总把苏燕卿编的红绳缠在食指上,吹笛时晃来晃去,红绳扫过笛孔,发出细碎的响,像串没睡醒的铃。苏燕卿总笑她“笛子没学会,倒先学会玩绳了”,却从没拆穿过她故意贴歪笛膜的小把戏。有次她贴得太歪,笛音像被掐住了脖子,咿咿呀呀地怪叫,自己都忍不住趴在船头笑,苏燕卿却没笑,只走过来替她重新贴好。

她的指尖沾着点米糊,是刚熬的紫藤花米糊,蹭在阿禾手背上黏糊糊的。“歪了的笛膜像皱了的眉,不好看,”苏燕卿边说边对着笛孔哈气,气息拂过阿禾的手背,带着米糊的甜香,“但你故意捣乱的样子,比新开的紫藤花还好看。”那天阿禾才知道,原来苏燕卿什么都懂——她知道她怕练不好挨骂,知道她喜欢听红绳扫过笛孔的响,知道她偷偷把吹错的调子编成自己的小曲儿。有天夜里阿禾起夜,看见苏燕卿在灯下翻她的旧笛谱,上面每个错音旁都画着小小的紫藤花,像在给她的笨拙盖印章。

她抬手摸了摸笛尾的红绳,绳结被手指磨得发亮,露出里面更深的红,像藏了多年的心事。那红绳是苏燕卿用染了紫藤花汁的丝线编的,当年她总嫌颜色不够艳,苏燕卿就说“深些才好,能藏住更多念想”。此刻红绳在指尖绕了绕,忽然想,苏燕卿当年看着她的眼神,是不是就像此刻自己望着画舫上的姑娘?红衫姑娘说起“姐姐”时,眼尾的笑纹里盛着光,像盛着一汪清泉,说起那些琐碎的细节时,语气里的珍视像捧着易碎的瓷。那模样,与她每次提起苏燕卿时,定是一样的。原来被人放在心尖上惦记,是这样的感觉——连说起对方的糗事,都带着蜜般的甜,像含着颗化不开的糖。

“姐姐还说,”红衫姑娘忽然叹了口气,琵琶声慢了下来,像被什么拉住了脚,每个音符都拖着点不舍的尾音,像浸了水的棉线,“那小丫头要是长大了,定会带着栀子花出门,因为她总说栀子香最像家。那年她在栀子花丛里打滚,说‘姐姐你闻,这香能把心泡软了’,姐姐就摘下最香的那朵,别在她的笛尾,说‘那便让笛声带着家走’。”

红衫姑娘的指尖在弦上顿了顿,弦音颤了颤,像颗泪落进水里。“她说那丫头要把西湖的荷叶寄给姐姐,在叶梗上系红绳,说‘这样姐姐一摸就知道是我’。姐姐就教她辨认荷叶的老嫩,说‘要选刚出水的,叶梗带着刺的,那样的叶儿有劲儿,能扛住千里路’。她还说,等学会了《折柳》的变调,要吹给姐姐听,那调子得带着西湖的水汽,润得像浸了雨;带着雁门关的风,烈得像含了霜;带着她走过的所有路,杂着泥土香、草木气,让姐姐闭着眼,就能看见她看过的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