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终有一别(2/2)

我忽然很想抬手摸摸她的头,像从前那样说“傻丫头”,可胳膊沉得抬不动。她像是看穿了,主动把头凑过来,轻轻蹭了蹭我的肩,像只温顺的猫。“先生别急,”她声音轻得像羽毛,“等我把《平沙落雁》弹得跟先生一样好,就带着琴去你常去的那棵老槐树下,弹给风听,风会把调子带给先生的,对不对?”

炭盆里的火渐渐弱了,她起身添炭,动作还是笨手笨脚,炭块掉在地上滚了几圈,她慌忙去捡,手指被烫得缩了一下,却咬着唇没作声。我忽然想起她第一次给我煮茶,水烧得太开,溅在手上起了泡,她也是这样咬着唇,说“没事没事”,眼里却含着泪。

“先生你看,”她把炭添好,拍了拍手上的灰,“我越来越像先生了,添炭都添不利索。”她笑了,泪却落得更凶,“等开春,我就把那株茉莉移到窗台下,先生不是说它总往阴影里长吗?阳光足的地方,准能开得比去年旺。去年结的花种,我都收好了,到时候撒在院子里,说不定能长出一片茉莉来,风一吹,满院子都是先生喜欢的香味。”

我望着她,忽然觉得这屋里的暖,比炭盆更甚。那些琐碎的日子,像琴上的弦,看着细,却把岁月缠得紧实。她弹的哪里是琴,分明是把我们走过的路,都揉进了调子?。

“雁子回来时,我就带着琴去渡口等。”云袖望着窗外的雪,睫毛上沾着点未干的泪,像落了层细雪。她伸手推开半扇窗,寒风卷着雪沫扑进来,吹得她鬓角的茉莉发颤,“先生说过雁子最念旧,去年秋天它们往南飞,你指着领头那只说‘看见没,那家伙去年也来过,左翼少了根羽毛’——你看,连雁子都记着老地方,它们飞过秦岭时总会绕几圈,准能听见我弹的调子。”

她忽然转头,眼里亮得像落了星子,手还扶着窗框,指节冻得发红:“先生信吗?我把《平沙落雁》弹得慢些,再慢些,雁子扇翅膀的节奏正好能踩着音拍,它们翅膀带起的风,会把调子裹着往南边送。你在那边听见了,就知道我在等你,像去年你去扬州采买,我在渡口蹲了三天,你远远喊我名字时,我手里还攥着没吃完的桂花糕。”

我望着她冻得发红的鼻尖,喉咙里的腥甜涌得更凶,只能用力眨了眨眼。她立刻笑了,抬手抹掉眼角的泪,指腹蹭过脸颊时带起点红痕,像小时候被树枝划到的印子:“我就知道先生信。”

炭盆里的火星渐渐缓了,明明灭灭地舔着炭块,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忽长忽短。她关了窗,雪声被挡在外面,屋里只剩下炭火爆裂的轻响。她重新坐下,裙摆扫过地面,带起点细微的尘土,手指落在琴弦上时顿了顿,像是在回忆什么,然后轻轻拨了个音。

那声音清越绵长,像山涧里浸了月光的水,顺着屋檐往下淌,淌过去年春天我们种的那排竹篱笆,淌过夏天她跌进去过的荷花池,淌过秋天她捡枫叶的石板路,最后落在此刻窗台上的积雪上,碎成一片温柔的白。

“这调子,先生且听着。”她低头,发丝垂落在琴上,遮住了半张脸,露出的嘴角却翘着,“春风起时,我就坐在荷塘边的青石上弹。新荷刚冒尖,裹着层绿绒毛,像阿福刚剪的胎毛,它们会晃着小脑袋听,水珠从叶尖滚下来,‘滴答’一声,正好落在第三拍上——先生记得吗?去年你说这声音像你案头那座玉滴漏,准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