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章 深更(2/2)

洛淑颖看着她疯狂的样子,摇了摇头:“你这又是何苦?阿沐的能力,你已经见识过了。你越是恨她,越是针对她,最后只会害了你自己,甚至害了整个大祭司一脉。”

阿依古丽愣住了,随即又道:“我爷爷会帮我的!他一定会杀了秋沐,为我报仇!”

“大祭司已经被禁足了。”洛淑颖道,“就因为他今日想对阿沐动杀手。”

阿依古丽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你说什么?我爷爷他……”

“他太护着你了,已经忘了苗叶族的规矩。”洛淑颖道,“阿依古丽,我劝你,还是好好反省一下。否则,就算没有人杀你,你也会被自己的仇恨吞噬。”

说完,洛淑颖转身离开了石屋,将阿依古丽的尖叫和咒骂关在了里面。

走出石屋,瘴气更浓了。洛淑颖抬头看向天空,只见一只乌鸦从头顶飞过,发出凄厉的叫声。她轻轻叹了口气,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场风波,恐怕还远远没有结束。秋沐走了,但苗疆的暗流,才刚刚开始涌动。

而此时的秋沐,已经走出了苗叶族的山谷。兰茵回头望了一眼那片笼罩在瘴气中的土地,松了口气:“公主,我们终于出来了!”

秋沐也回头看了一眼,眼神复杂。这里有她的师父,有她的回忆,也有她的敌人。但她知道,她必须向前走。

“走,回秘阁。”她深吸一口气,转身,朝着南灵的方向走去。

北辰的雨停了三日,空气中却仍浸着化不开的湿冷。睿王府的青石板路被日光晒得半干,倒映着廊下红灯笼的影子,明明晃晃,却照不进那座府邸深处的寒意。

南霁风回府时,已是深夜。

玄色披风上沾着夜露,下摆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微风,吹得廊下的烛火轻轻摇曳。守在正厅外的侍女见他回来,刚要屈膝行礼,就被他一个眼神制止了。

“都退下。”他声音低沉,带着连日奔波的沙哑。

侍女们噤声退开,偌大的王府瞬间落回寂静,只剩下他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庭院里敲出单调的回响。他没有去书房,也没有回寝殿,径直走向了后院那处久无人居的暖阁。

暖阁的门落着锁,锁上锈迹斑斑。南霁风从袖中摸出一把小巧的铜匙,插入锁孔轻轻一旋,“咔哒”一声轻响,尘封的木门应声而开。

屋内弥漫着淡淡的霉味,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那是五年前前秋沐住在这里时,常用的熏香。他走到窗边,推开积灰的木窗,月光顺着窗棂淌进来,照亮了案上蒙尘的棋盘。

棋盘上还摆着未下完的残局,黑子围困着白子,却在最关键的位置留了一线生机。那是他和秋沐最后一次对弈时留下的,那时她笑着说:“王爷总是这样,明明能赢,偏要留余地。”

他那时怎么回答的?好像是沉默了片刻,指尖捻起一枚白子,落在了那处空隙里:“棋如人生,不必赶尽杀绝。”

可如今想来,人生哪有那么多余地可留。

南霁风抬手抚过棋盘上的刻痕,指腹触到一片冰凉。这几日他不在王府,并非处理公务,而是亲自去了趟慕容府的旧址。

昔日煊赫的将门府邸,如今只剩断壁残垣。禁军抄家时的狼藉尚未清理,破碎的窗棂、倾倒的廊柱、散落一地的兵甲碎片,都在无声诉说着这场变故的惨烈。他在废墟里站了半日,直到暮色四合,才看到几个穿着粗布衣裳的老仆,偷偷摸摸地回来收拾主人的遗物。

其中一个白发老妪,是当年在慕容府照顾过他的张嬷嬷。她认出他时,浑浊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抓住他的袍角哽咽道:“王爷……求您发发慈悲,救救老将军吧……他都六十了,怎么禁得住苦寒之地的折腾啊……”

他没有说话,只是弯腰扶起了她,塞给她一锭银子,转身离开了那片废墟。

有些债,欠下了,就注定还不清。

正怔忡间,院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苏罗提着一盏灯笼,快步走到暖阁门口,见他站在月光里,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王爷,来人了。”

南霁风回过神,眼底的那一丝恍惚瞬间褪去,重新覆上冰冷的寒霜:“谁?”

“是刘嬷嬷,说太妃娘娘身子不适,让您即刻进宫一趟。”苏罗顿了顿,补充道,“刘嬷嬷脸色很难看,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南霁风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他这位母妃,怕是终于按捺不住了。慕容府被贬的消息传来已有三日,史太妃病了三日,如今见他回府,自然要寻个由头发作。

“知道了。”他淡淡应道,转身走出暖阁,

苏罗有些担忧:“王爷,太妃娘娘此刻召您,怕是要提慕容府的事,您……”

“无妨。”南霁风打断他,步履沉稳地走向府门,“该来的,总会来。”

南霁风经过庭院,踏进院子,停在史太妃的寝殿外。刘嬷嬷早已候在门口,见他下了车,脸上堆着僵硬的笑,语气却带着几分不善:“王爷可算来了,娘娘在里面等您好久了。”

南霁风没理会她的阴阳怪气,径直走进寝殿。

殿内灯火通明,檀香缭绕。史太妃斜倚在软榻上,脸色苍白,鬓边的银丝散乱着,看起来确实憔悴了不少。但那双眼睛里的怨怼和怒意,却比往日更甚。

“你还知道回来?”她没有看他,声音冷得像冰。

南霁风站在殿中,隔着一张紫檀木桌与她对峙,语气平淡:“母妃找儿臣,何事?”

“何事?”史太妃猛地坐直身子,抓起桌上的茶盏就朝他砸了过去。茶盏擦着他的肩头飞过,落在地上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溅湿了他的袍角,他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南霁风!你这个逆子!”史太妃指着他,气得浑身发抖,“慕容府被你害得家破人亡,你舅舅被你贬去苦寒之地,你现在倒是清闲!这三日你躲在哪里?是不是觉得除掉了心腹大患,心里很得意?”

南霁风垂眸看着地上的碎瓷片,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儿臣只是按律行事。”

史太妃冷笑,“你分明是故意的!你明知道慕容府是哀家的依仗,明知道你舅舅待你不薄,你却还是下了狠手!你是不是觉得,没了慕容府,哀家就再也制衡不了你了?”

“母妃多虑了。”南霁风抬眸,眼底平静无波,“朝堂之事,与私情无关。”

史太妃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当年你在慕容府养伤,是谁日夜守在你床边?是谁在你被宫里人欺负时,提着鞭子去宫里为你讨公道?是谁把你捧在手心里,怕你冷着、饿着?现在你翅膀硬了,就把这些都忘了?”

南霁风的指尖微微动了动。那些往事,他没忘。只是有些事,记着,并不代表可以徇私。

“儿臣记得。”他声音低沉了几分,“但舅舅通敌之事,证据确凿,儿臣无能为力。”

“那证据是谁找出来的?是你!是你南霁风一手策划的!”史太妃嘶吼道,“你早就看慕容府不顺眼了,早就想拔掉这颗钉子了!你利用张奎翻案,又抛出那些所谓的‘疑点’,一步步把你舅舅逼上绝路,你好狠的心!”

南霁风沉默着,没有辩解。他知道,此刻任何解释,在史太妃眼里都是狡辩。

史太妃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心一点点沉下去。她忽然觉得很累,累得连恨都提不起力气。这个她一手养大的儿子,终究还是成了最陌生的人。

她放缓了语气,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哀家不求你别的,只求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把你舅舅从苦寒之地接回来,行不行?他年纪大了,经不起那样的折腾……”

南霁风摇头:“君无戏言。圣旨已下,岂能更改?”

“你!”史太妃一口气没上来,猛地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刘嬷嬷连忙上前为她顺气,一边咳一边对南霁风道:“王爷,您就少说两句吧!娘娘这几日都没好好吃过东西,身子骨禁不起折腾啊!”

南霁风看着史太妃苍白的脸,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波动,却转瞬即逝。他转身看向门口:“若是母妃只是为了慕容府的事,那儿臣告辞了。”

“你站住!”史太妃喘着气,厉声喝道,“南霁风,你今日要是敢踏出这扇门,哀家就没你这个儿子!”

南霁风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他微微侧过脸,声音冷得像殿外的寒风:“儿臣告退。”

说完,他大步走出寝殿,将史太妃的怒骂和呜咽,都关在了门内。

刘嬷嬷看着空荡荡的门口,急得直跺脚:“娘娘!您看他!您都这样了,他还……”

史太妃摆了摆手,胸口的疼痛让她几乎说不出话。她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忽然觉得眼前一黑,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娘娘!娘娘您醒醒!”刘嬷嬷的惊呼声在寝殿里炸开,却再也唤不回那个决绝的背影。

南霁风走出院门时,夜露更重了。他仰头望着天边的残月,那月光冷得像一把刀,割得他眼眶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