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闷气(2/2)
“在营外等候,说有要事想见王爷。”
“让他进来。”
片刻后,公输行走进大帐,青袍上还沾着雪粒,脸色平静无波:“王爷。”
“你为何要救南焊锡?”南霁风开门见山,目光锐利地看着他。
“王爷与师妹之间,本就有旧情,何必因为一场战争,弄得两败俱伤?”公输行淡淡道,“救南焊锡,只是想给王爷一个台阶下。如今南灵失去了筹码,王爷若再执意强攻,恐怕会被天下人指责不顾手足之情。”
南霁风冷笑一声:“本王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属下并非多管闲事。”公输行的目光落在沙盘上,“只是不想看到更多人死去。断云谷的惨状,王爷难道忘了吗?”
提到断云谷,南霁风的脸色沉了沉。那些被蛊虫咬死的士兵,秋沐苍白的脸,还有那道隔着硝烟与血腥的目光,像烙印一样刻在他的脑海里。
“那你想如何?”南霁风的声音缓和了些。
“再给南灵一次机会。”公输行道,“我去劝劝师妹。”
朔方城的雪又下了三天。
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在城头,将日光遮得严严实实,只有零星的雪沫子被风卷着,斜斜地打在城墙的箭垛上,积起一层薄薄的白霜。
南灵军的士兵们裹紧了单薄的甲胄,缩在墙角避风,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瞬间消散,留下满脸的倦容。
南霁风站在北辰军营地的了望塔上,手里握着那枚樱花木牌。木牌被体温焐得温热,上面的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清晰。三天前,公输行将南焊锡送回营地后,便以“劝说师妹”为由离开了,至今未归。
“哥,你都在这儿站了一个时辰了。”慕容旭踩着积雪爬上了望塔,手里捧着一件狐裘披风,“天这么冷,下去歇会儿吧。”
南霁风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落在远处被白雪覆盖的朔方城头上:“南灵军有动静吗?”
“没有。”慕容旭将披风搭在他肩上,“程阳倒是带人在城墙上加筑了工事,看样子是打算死守。”他顿了顿,犹豫着开口,“哥,你说……公输先生能劝动德馨公主吗?”
南霁风摩挲着木牌上的樱花,指尖划过那道被岁月磨得光滑的刻痕,声音低沉:“不知道。”
他其实并不指望公输行能劝动秋沐。那个女人,倔强得像北境的冻土,一旦认定了什么,八头牛都拉不回来。就像当年在影楼,她为了救一只被冻僵的雪雀,能在雪地里蹲整整一个时辰,直到将雀儿焐活才肯起身。
可现在,她却能为了所谓的“南灵”,毫不犹豫地用蚀骨蛊,看着那么多士兵在虫潮中惨死。
是真的变了,还是……
南霁风的眉头微微蹙起。一个念头像冰锥般猝不及防地刺入脑海——她是不是根本就没失忆?
这个想法一旦冒出来,就像藤蔓般疯狂地缠绕住他的思绪。
若她没失忆,为何会认不出他?为何会对着那半朵樱花玉佩毫无反应?可若她真的失忆了,又为何要处处躲着他,从不肯正面相见?
断云谷外,她站在高地上,明明看到了他,却始终不肯靠近;甚至连林安易带话,说他想见她,她都避而不答。
这太反常了。
失忆的人,面对一个可能与自己有关的陌生人,即便没有记忆,也该有好奇,有探究。可秋沐没有,她只有戒备,只有疏离,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除非,她记得一切,只是不愿相认。
为什么?
南霁风的指尖猛地收紧,木牌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是因为他是北辰的王爷,是南灵的敌人?还是因为当年的事,她始终无法原谅?
“哥?”慕容旭见他脸色发白,忍不住担忧地叫了一声。
南霁风回过神,将木牌重新揣回怀里,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然:“没什么。传令下去,加强戒备,密切关注朔方城的动向。”
“是。”慕容旭虽然不解,却还是躬身应道。
南霁风走下了望塔,寒风卷着雪沫子扑在脸上,像无数细小的针。他抬头望向朔方城的方向,城墙在风雪中若隐若现,像一头沉默的巨兽。
秋沐,你到底在怕什么?
朔方城的伤兵营里,药味比往日更浓了些。
秋沐正跪在榻前,为林安易换药。他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这几日,他总是在半昏迷状态,嘴里反复念叨着“临城”“对不住李将军”,听得人心头发紧。
“公主,林副将这是心病。”一旁的老军医叹了口气,“药石只能治外伤,心病还需心药医啊。”
秋沐动作一顿,蘸着烈酒的棉布在林安易的伤口上轻轻擦拭,声音低哑:“我知道。”
心药?他的心病,是临城战死的弟兄,是这场没完没了的战争。这些,她治不了。
紫衿掀开帘子走进来,身上带着外面的寒气:“公主,太子殿下让人来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秋沐放下棉布,用绷带仔细地将伤口缠好,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一件易碎的珍宝:“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老军医识趣地退了出去,帐内只剩下秋沐和昏迷的林安易。秋沐坐在榻边,看着林安易紧蹙的眉头,指尖轻轻抚过他手背的疤痕——那是临城巷战时,为了护她而被流箭划伤的。
她想起三天前,刘珩在书房里说的话。
“阿沐,南霁风对你,并非全无情意。”刘珩坐在她对面,手指敲着桌面,“断云谷他没追,和谈时他处处让步,甚至连南焊锡的性命都可以不顾……这些,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秋沐当时只是沉默。她不想承认,却又无法否认。南霁风的反常,她看得比谁都清楚。
“他既然在意你,我们就不能浪费这个机会。”刘珩的目光变得锐利,“南灵现在缺粮缺药,伤兵满营,根本撑不了多久。若能让南霁风因为你而放缓攻势,甚至……倒戈相向,那我们就有胜算。”
“太子哥哥想让我怎么做?”秋沐的声音冷得像冰。
“很简单。”刘珩看着她,“让他知道,你并没有完全忘记过去。让他觉得,只要他肯放弃北辰,回到你身边,一切都还有可能。”
“你让我用过去的情分,去算计他?”秋沐猛地抬头,眼底满是难以置信的寒意。
先且不说自己过去真的和南霁风认识吗?单凭刘珩提出的这一点,自己就很反感。
“这不是算计,是为了南灵!”刘珩的声音也高了起来,“阿沐,你是南灵的公主,你的肩上扛着的是万千子民的性命!难道为了一个敌人,你要眼睁睁看着南灵覆灭吗?”
秋沐站在窗前,望着庭院里被白雪覆盖的梅枝,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窗棂上凝结的冰花。刘珩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像一根尖锐的刺,扎得她心口发疼。
“用过去的情分去算计他”,这几个字沉甸甸的,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认定她和南霁风之间有什么。公输行说他们有旧情,林安易说南霁风不是她想的那样,连刘珩都觉得可以利用这份虚无缥缈的“情分”来牵制北辰军。
难道过去,她真的和那个冷酷的北辰王爷有过牵扯?甚至……像心底某个荒谬的念头一闪而过的那样,她曾嫁给他?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被秋沐用力压了下去。不可能。她是南灵公主,自小在南灵皇宫长大,十五岁之前的记忆虽然模糊,却从未有过关于北垣城、关于北辰皇室的片段。更重要的是,她的两个孩子还在南灵皇宫里等着她回去。
那对龙凤胎是她两年前在宫中诞下的,眉眼像极了她,尤其是女儿笑起来时眼角的那颗小痣,和她如出一辙。孩子们还小,尚不知晓外界的战乱,每日由奶娘照看着,在御花园里追蝴蝶、堆雪人,日子过得无忧无虑。
若她真的嫁给过南霁风,那孩子们的存在又该如何解释?总不能是……秋沐不敢再想下去,指尖的寒意顺着血脉蔓延至全身,连带着左臂的旧伤都隐隐作痛起来。
“公主,太子殿下又让人来催了。”紫衿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秋沐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只是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未散的迷茫:“我知道了。”
她不能再逃避了。刘珩的步步紧逼,南灵军的困境,还有那两个在南灵皇宫里等着她的孩子,都让她必须做出选择。
书房里,刘珩正对着地图出神,见秋沐进来,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阿沐,想好了?”
秋沐走到他面前,目光平静地迎上他的视线:“太子哥哥想让我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