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突地稽(1/2)
第一幕:熊神谕
粟末部圣地熊神祭坛,此地位于松花江畔,一座陡峭的山巅。
巨大的天然石台,被历代靺鞨人,打磨得非常平整。
中央矗立着一尊,用整块玄武岩雕琢的、狰狞咆哮的熊神雕像。
岁月和风雨,在它身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
雕像脚下,是一个以黑色卵石垒砌的,圆形火塘。
此刻塘内,并未生火,只有冰冷的灰烬。
祭坛周围,七部酋长与其亲卫,环绕而立。
手持松明火把,火光跳跃不定,映照着一张张或粗犷、或阴沉、或狂热的面孔。
空气中弥漫着,松脂燃烧的气味、兽皮的腥膻。
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原始而紧张的期待。
盟主突地稽,身披他那标志性的,完整熊头皮大氅。
沉默地立于,熊神像前,如同一尊铁铸的雕像。
他的长子窟哥,按着腰间的“开山”战斧,站在其身后半步。
年轻的脸庞在火光下,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眼神灼热地扫视着,其他部落酋长。
尤其是在看到,黑水部代表时,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挑战之意。
义子阿固则隐在稍远处的阴影里,脸上复仇的靛蓝刺青,在明暗交错中更显诡厉。
他紧握着,一对“泣血”反曲刀的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火塘前,那个瘦小身影。
身体几乎被巨大黑袍吞噬,他就是黑水部大萨满,兀术。
兀术脸上涂满了,以鲜血和赭石调制的诡异图案,遮蔽了他所有的表情。
唯有那双覆盖着白翳的盲眼,仿佛在凝视着,凡人无法窥见的幽冥。
他手持沉重的“噬魂杖”,杖顶的棕熊头骨空洞的眼窝,似乎也在俯视着众生。
他以一种古老而晦涩的语调,吟唱着无人能完全理解的祷文。
声音沙哑苍凉,如同林间的风啸。
“……熊神之子,山林之魂……朔月无光,正是祖灵低语之时……”
“告诉我等,前路在何方?是蛰伏于林海,静待风雪过去?”
“还是……亮出獠牙,去夺取属于我们的猎场?”
随着他的吟唱,祭坛上的气氛,愈发凝重。
号室部的骨力,拢着鹰羽斗篷,肩头的海东青“玄影”,不安地抖动着翅膀。
安车骨部的莫贺啜,依旧笑眯眯的,但握着鲸骨烟斗的手指,却微微收紧。
伯咄部、拂涅部等酋长则神情各异,或期待,或疑虑。
兀术的吟唱越来越急,身体开始以一种,违反常理的幅度颤抖。
噬魂杖重重顿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突然,他猛地仰头,向着漆黑无月的天空,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
“嗷——吼——!”这吼声浑厚、暴戾,充满了野性的力量。
竟与真正的巨熊咆哮一般无二,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火把的光焰,都为之摇曳不定,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兀术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然后猛地僵住。
他缓缓低下头,那双白翳的眼睛仿佛穿透了虚空,直勾勾地“看向”突地稽。
“祖灵……已示下……”他的声音变得异常空洞,仿佛来自极其遥远的地方。
“林海之外……巨人正在流血……东方的猛虎……爪牙已被牵制……”
“南方的狡狐……正试图偷走,我们的猎物……”
他每说一句,窟哥眼中的火焰,就炽热一分,阿固的呼吸就急促一分。
“熊神……不喜懦弱的守望……”兀术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祂渴望……鲜血的献祭!渴望……敌人的哀嚎!祂说……狼群……该出动了!”
“神谕已降!”兀术最后用尽力气,高喊一声。
随即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向后软倒,被两名侍立的黑水部勇士扶住。
祭坛上一片死寂,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以及众人粗重的呼吸。
“狼群该出动了!”窟哥第一个,反应过来。
他猛地抽出战斧,斧刃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寒光,“大萨满的神谕,再清楚不过!”
“慕容燕自顾不暇,高句丽蠢蠢欲动,这正是我们出击的时刻!父亲,下令吧!”
“出击!夺取我们的猎场!”阿固也从阴影中踏出。
声音因激动而嘶哑,眼中只有复仇的火焰在燃烧。
伯咄部酋长也大声附和:“盟主!神意如此,还等什么?”
“我伯咄部的勇士,早已饥渴难耐!”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被狂热冲昏头脑。拂涅部的老酋长咳嗽了一声,慢悠悠地道。
“神谕说狼群该出动,可没说一定要,去啃最硬的骨头。”
“慕容燕和高句丽,哪个是好相与的?别猎物没抢到,反崩了牙。”
黑水部的代表,一个面色冷硬如铁的壮汉,也沉声道。
“大萨满只传达了祖灵的意志,具体如何行事,还需盟主与各位酋长商议定夺。”
“我黑水部儿郎不惧战,但也不打,无谓之战。”
他的话代表了,黑水部一贯的保守与谨慎。
突地稽始终沉默着。他摩挲着颈间,那串由熊爪、鹰喙和指骨穿成的项链。
目光深邃,仿佛在权衡着,神谕背后的深意。
以及各部酋长的反应背后,所代表的利益与风险。
兀术神谕指向了出击,这符合他利用外部矛盾转移内部视线、并趁机扩张的意图。
但具体目标的选择,至关重要。
就在这时,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祭坛的沉寂,一名号室部的驯鹰师疾步而来,
他无视凝重的气氛,径直走到骨力身边,低声急促禀报。
骨力那干瘪的脸上,古井无波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细微的涟漪。
他转向突地稽,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盟主,刚收到的‘眼睛’消息,高句丽大将於咄,率两万大军,已离开国内城。”
“动向不明,但其前锋……似有向我白山部,传统猎场移动的迹象。”
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汹涌的湖面。
阿固瞬间双目赤红,几乎要冲出去:“高句丽狗贼!他们果然贼心不死!”
“盟主!义父!请准我带白头军,迎头痛击!”
窟哥也怒吼道:“不能等了!高句丽这是欺我,靺鞨无人!”
连原本持重的拂涅部老酋长,也皱起了眉头。
高句丽的扩张,是所有靺鞨部落的切肤之痛,突地稽眼中精光一闪。
高句丽的动向,恰好印证了兀术神谕中,“南方的狡狐正试图偷走我们的猎物”。
外部威胁的明确,内部主战情绪的激昂,以及神权的背书,时机似乎成熟了。
他缓缓抬起手,压制住骚动的人群。所有的目光,瞬间集中在他身上。
“祖灵已示下方向,敌人的刀锋,也已亮出。”
突地稽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回荡在朔月下的祭坛。
“我靺鞨儿郎,绝非任人宰割的羔羊!传我命令!”
他目光扫过众酋长,最终落在,跃跃欲试的窟哥和阿固身上。
“各部即刻集结勇士,备足楛矢石砮!目标为高句丽,窥伺我边境之军!”
“此战,不仅要打退来犯之敌,更要让高句丽知道,白山黑水,是谁的天下!”
“嗷呜!” 窟哥率先发出一声,兴奋的狼嚎。
“复仇!复仇!” 阿固和其身后的白山部战士,也随之咆哮。
其他部落酋长,无论内心如何想,在神谕和盟主命令下,也纷纷表态遵命。
祭坛上的火把,仿佛也因这骤起的杀意,而燃烧得更加猛烈。
熊神雕像在跳跃的火光中,那狰狞的面容,似乎也活了过来。
俯瞰着即将为它,献上血祭的狼群,白山黑水的宁静,被彻底打破。
战争的狼烟,首先因高句丽的蠢动,而在东南方向点燃。
第二幕:权衡术
粟末部盟主大帐,帐内燃烧着,数个巨大的牛油火盆。
驱散了北地的寒意,却也映得帐内人影幢幢,气氛压抑。
熊皮铺地,武器架上的兵刃,寒光森森。
空气中残留着,祭坛带来的狂热,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决策压力。
突地稽已卸去,沉重的熊皮大氅,只着简便皮甲,坐在主位的虎皮垫上。
他面前摆着一张,粗糙但标注清晰的辽东舆图。
上面以不同颜色的石子,代表着各方势力。
他的核心班底,长子窟哥、义子阿固、驯鹰宗师骨力、安车骨部酋长莫贺啜齐聚帐内。
甚至连精神疲惫的大萨满兀术,也坐在了一张,铺着厚厚毛皮的木椅上。
“父亲!还等什么?”窟哥迫不及待,拳头砸在舆图上,高句丽的位置。
“於咄只有两万人,竟敢深入!”
“我带本部兵马,联合阿固的白头军,定能将其全歼于山林之中!”
阿固虽未说话,但眼神死死盯着,舆图上高句丽的方向,仿佛要将那里烧成灰烬。
突地稽没有看儿子,而是将目光,投向仿佛睡着了的兀术。
“大萨满,祖灵对于具体的目标……可有更明确的启示?”
他需要将神权的支持,落到实处,尤其是针对高句丽。
兀术眼皮微抬,白翳后的目光,空洞地“望”着虚空,声音如同梦呓。
“熊神……闻到了南方狐狸的骚味……祂的怒火,首先指向……”
“亵渎长白圣山的窃贼……鲜血……当先染红白山的雪……”
这话语模糊,但却呼应了高句丽对白山部猎场的侵犯,将神意的矛头指向了南方。
窟哥和阿固脸上,露出喜色。
但突地稽并未立刻下令,他转向骨力:“骨力宗师,我们的‘眼睛’还看到了什么?”
“慕容燕国在辽东的守军有何动向?还有……那个匈人阿提拉,到了哪里?”
他必须考虑全局,避免被高句丽拖住,然后被慕容燕或其他人从背后捅刀。
骨力微微躬身,肩头的海东青“素光”,轻轻梳理着羽毛。
“回盟主。慕容燕国辽东镇将慕容厉,其主力依旧龟缩在,新城等几座大城。”
“似乎在密切关注匈人动向,对我边境的巡逻已大大减少,似有收缩之势。”
“匈人阿提拉主力已过汉中,正沿汉水东下,先锋已与慕容友的游骑发生接触。”
消息很关键,慕容燕国的注意力,被匈人牢牢吸引,无暇北顾。
这为靺鞨攻击高句丽,创造了一个,绝佳的战略窗口。
“好!”窟哥大喜,“慕容家被匈人缠住,正是天赐良机!”
“我们打高句丽,绝无后顾之忧!”
一直笑眯眯的莫贺啜,此时却开口了,他嘬了一口烟斗,吐出青色的烟雾。
“盟主,打,自然要打。但怎么打?”
“是像少酋长说的,集结主力,寻求决战,一口吃掉於咄这两万人?”
“还是……用我们,更擅长的方式?”
他顿了顿,看向突地稽:“高句丽军阵严谨,甲坚兵利。”
“正面硬碰,即便胜了,我靺鞨儿郎,也要流太多的血。”
“而且,一旦将其打疼,高句丽王,必然倾国来报复。”
“届时……我们是否准备好了,面对一场全面战争?”
这话如同冷水,浇在了窟哥和阿固的头上。
阿固怒视莫贺啜:“莫贺啜酋长是怕了吗?我白山部儿郎从不惜命!”
“非是怕,阿固少主。”莫贺啜依旧笑眯眯。
“只是别忘了,我们身边还趴着一只,假装打盹的老虎。”
“我们与高句丽,拼得两败俱伤,慕容厉会老老实实看着吗?”
“还有西边的柔然人,会不会也想分一杯羹?”
他看向突地稽,意味深长:“盟主,我们靺鞨的优势,在于林海,在于雪原。”
“与其寻求决战,不如……像狼群一样,猎杀野牛。”
“不断骚扰,撕咬,让它流血,疲惫,恐惧,最终在绝望中倒下。”
“这样,我们付出的代价最小,收获……或许更大。”
这正是突地稽心中所想,他赞赏地,看了莫贺啜一眼。
作为盟主,他不能只考虑,一时的痛快。
要考虑部落的生存与长远利益,全面战争不符合靺鞨,目前的力量。
“莫贺啜酋长,言之有理。”突地稽终于开口,定下了基调。
“此战,目的在于惩戒高句丽的贪婪,夺回被侵占的猎场,扬我靺鞨之威!”
“而非与其国运相拼。” 他手指舆图:“窟哥,阿固。”
“在!”两人精神一振。
“命你二人为先锋,各率本部精锐,联合伯咄部勇士,即刻出发。”
“但记住,不许贪功冒进,不许与高句丽军,正面列阵!”
“你们的任务,是利用山林地形,不断袭击高句丽军的粮道、斥候、落单部队!”
“像狼一样,咬一口就走,让他们寝食难安,步步荆棘!”
“是!”窟哥虽更渴望决战,但对父亲的命令绝对服从。
阿固也重重领命,只要能与高句丽作战,他不在乎方式。
“骨力宗师。”
“老朽在。”
“你的‘眼睛’要紧盯,於咄主力的动向,以及慕容厉和柔然人的反应。”
“我要知道,他们每一天的位置!”
“遵命。”
“莫贺啜酋长。”
“盟主请吩咐。”
“后勤补给,就交给你了。尤其是箭矢和伤药,务必保障。”
“盟主放心,江上的桦皮船,早已准备就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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