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大寒(2/2)

雪子敲窗时,他正对着案上半盏残茶出神。铅灰色的天沉得要坠下来,院里那株老梅枝桠上积着薄冰,风过处,碎琼乱玉簌簌落进阶前的积雪里,惊起几点寒雀扑棱棱飞远。

诗人拢了拢肩头的旧棉袍——那是前年妻子还在时,用拆了的旧袄絮新做的,袖口已磨出毛边,却还带着点淡淡的樟木箱味。案头的油灯芯结了灯花,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株枯瘦的芦苇。手边摊着半卷《月令》,墨迹被火烤得微微发皱,\大寒,冰益壮,地始坼\几个字,边角已磨得快要看不清。

忽听得巷口传来卖炭翁的吆喝,嘶哑得像被冻住的风。他起身推开半扇窗,寒气立刻涌进来,呛得他猛咳两声。远处的村落笼在雾霭里,几缕炊烟细得像线,在铅灰天幕下轻轻晃。他想起二十年前,也是这样的大寒日,在京城的酒肆里,与三五好友围炉煮酒,谈着\燕山雪花大如席\,那时他的袖口还绣着银线,腰间佩着父亲传下的玉佩,总觉得这漫天风雪,不过是诗里的壮阔。

如今却只余下这方小院,和案上那支磨秃了的狼毫。他重新坐回案前,呵了呵冻僵的手指,蘸了蘸砚台里快要结冰的墨。窗外的雪又大了些,老梅的暗香混着雪气飘进来,清冽得像故人的眉眼。

笔尖在宣纸上顿了顿,墨点晕开,渐渐连成字:\檐雪乱敲窗,炉温半盏凉。梅香穿牖至,犹带旧年霜。\

写完最后一笔,他忽然笑了——原来这凛冽的寒,竟也藏着些温柔的念想。风卷着雪沫从窗缝钻进来,吹得灯花\噼啪\一响,倒像是谁在远处应了声:\好个'旧年霜'。\

大寒是二十四节气的终章,像一枚结在时光枝桠上的冰果,凝着冬的极致,也藏着春的伏笔。

此时的风最烈,卷着碎雪掠过荒原,把天空刮得瓦蓝。檐角的冰棱垂成透明的钟乳,把日光折射成细碎的星子,落在冻裂的土地上。水泽早结了厚冰,连最深的塘底都凝着寒意,这便是“水泽腹坚”——物候书上说,这是冬的最后一道封印。

但封印之下,藏着蓄力的生机。麦田在冻土下蜷着根须,像握紧的拳头;梅枝顶着雪粒,骨朵儿憋得通红,只待一阵暖风吹破。农人早备好了新一年的谷种,在陶罐里铺着棉絮,听着窗外的风声,心里数着“大寒三候”:鸡乳、征鸟厉疾、水泽腹坚——鸡开始孵雏,猛禽在高空盘旋觅食,连冰封的水泽都透着生命的坚韧。

人间也在此时忙着收尾与铺陈。老灶上的腊肉滴着琥珀色的油,风里飘着花椒与岁月的香;主妇们扫尘擦窗,把旧年的尘埃扫进火塘,让烟火气漫过梁间。孩子们数着墙上的节气贴纸,知道撕过大寒,下一张便是“立春”——那纸上该画着抽芽的柳,和衔着新泥的燕。

大寒是冬的结束,也是春的序章。它用最冷的姿态告诉世人:极致的寒,从来不是终结,而是让万物在沉寂中攒足力气,好迎一场破土而出的暖。就像旧岁的最后一笔,总要写得沉稳些,才能让新年的开篇,更有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