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两封家书(2/2)

开篇便是:“我的泽泽,妈妈的心肝,你在乡下受苦了!” 接着,便是絮絮叨叨、事无巨细的叮嘱:天气热了要注意防暑,晚上看书不要熬得太晚伤了眼睛,吃饭不要凑合,要注意营养,村里买的鸡蛋若不够,就想办法托人捎信回家,家里可以寄罐头和麦乳精过去……她仿佛要通过这些琐碎的关怀,将他这几年在乡下可能缺失的照顾,一次性弥补回来。

信的中段,她才小心翼翼地提到了高考恢复的事情,语气里充满了欣慰与期待:“……听到这个消息,妈妈不知道有多高兴!我的泽泽终于可以回来了!这乡下地方,到底不是长久待的所在,条件艰苦,人也……总之,你快些准备,考完了就立刻回家,妈妈天天都在算着日子等你。你的房间我一直给你打扫得干干净净,你喜欢的书也都给你留着,新做的被子也晒好了,就等你回来了……”

字里行间,透露出对他尽快回城的殷切期盼,仿佛他多留在乡下一天,都是莫大的委屈与煎熬。信的结尾,是反复的“保重身体”、“妈妈等你”,落款是“想你的妈妈”。

两封信,如同冰与火,代表了两种同样深沉、却表达方式迥异、甚至可说是截然相反的爱与期望。

父亲的信,是理性的纲领,是战略的部署,将他视为一个需要承担家族与社会责任的“继承者”与“建设者”,要求他冷静、理智、目标明确。

母亲的信,是感性的牵绊,是母爱的本能,将他视为一个需要被呵护、被照顾、远离“苦难”的“孩子”,期盼他回到舒适、安全的羽翼之下。

它们像两道从遥远的省城射来的、无形却坚韧无比的丝线。一道是冰冷的钢索,规范着他的方向;一道是温暖的蚕丝,牵引着他的归心。这两道丝线,试图将他从这片他刚刚开始习惯、甚至在某些不经意的瞬间产生了一丝奇异牵连的土地上,牢牢地牵引回那个既定的、不容偏离的人生轨道上。

陆承泽将两封信并排放在膝上,久久地凝视着奔流不息的河水。阳光照在河面上,泛起粼粼金光,刺得他眼睛有些发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那压力并非来自高考本身,而是来自这两封薄薄的信纸所承载的、过于沉重的爱与期望。它们没有给他留下任何犹豫的空间,也没有询问过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回城,考大学,似乎已经不是一个需要思考的选项,而是一个必须完成的、不容置疑的使命。

可是,为什么在明确了这个“使命”之后,他心中那份从昨天起就盘踞不去的滞涩感,不仅没有消散,反而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沉重了呢?他下意识地回头,望向村庄的方向,目光越过屋顶的炊烟,似乎想再次确认那盏存在于想象中的、安静的煤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