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暗火燎原,风起于青萍之末(2/2)
如今小棠调整的音律,正是从陈九指临终前哼的半段民谣里扒出来的——那是阿离家乡的安魂调。
去把周七的气象记录拿来。他突然开口,目光扫过案头那盏防风灯。
灯芯在风里跳了跳,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与窗外的闪电重叠,雷暴最盛时,赵崇安的密室机关会停转多久?
最多半炷香。温知语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她抱着一卷染了松墨的纸卷,发间的青玉簪子不知何时换成了铜制的,我让人拆了塔底的排水渠砖,每块砖上都刻着辰时三刻闭,卯时初刻启她将纸卷摊开,上面密密麻麻画着地宫的透视图,此刻阿离该在第三层药库,她要等守卫换班的梆子声......
话音未落,案头的影蝶突然振翅。
银白的影丝在雨雾里抖出细碎的光,苏月见眼疾手快接住那枚振翅的蝶——蝶翼上沾着暗红的渍,是阿离特有的血墨。
夏启凑过去时,蝶翼内侧的小字还带着湿气:血图已至,纸蝶留痕。
他的喉结动了动,指腹轻轻抚过蝶翼上的血渍。
三天前阿离在药罐里发现的竹片,此刻正压在他袖中,钟馗不捉鬼,只引归途人的字迹还清晰如新。
他想起陈九指咽气前攥着泥娃娃残骸说的话:阿离她娘死时,手里就攥着半本《匠录》......
该送第二把钥匙了。夏启突然转身,目光灼灼地盯着温知语,贺兰观雪的遗物里,那本《匠录残卷》找到了吗?
温知语的指尖在纸卷上顿住。
她当然知道《匠录》对阿离意味着什么——那是阿离父亲作为皇家匠师时的手札,里面夹着阿离十岁时画的泥娃娃草图。
赵崇安当年为斩草除根,不仅杀了阿离全家,还放火烧了匠作司,可他不知道,贺兰观雪偷偷藏起了半本残卷。
在暗阁第三层的檀木匣里。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前日翻到的时候,残卷里还夹着片干了的艾草叶,和阿离药坊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夏启的手指在沙盘上划出一道弧线。
他想象着此刻地宫深处的阿离:她裹着深色的教徒长袍,怀里揣着染血的地图复制品,发间的银簪压着那张纸蝶。
当她将地图复制品塞进教主密室门缝时,烛火会映出她颤抖的睫毛——就像三天前她盯着药罐里的竹片时那样。
告诉阿离。他转身对苏月见道,明日卯时,让影卫在药坊后墙埋个陶瓮。
瓮里......他顿了顿,从怀中摸出那半块泥娃娃残骸,放这东西,再放半本《匠录残卷》。
苏月见的短刀在掌心转了个圈,刀光掠过夏启手中的泥娃娃:您是要让她知道......当年灭门的火,没烧尽所有?
她需要一面镜子。夏启将泥娃娃轻轻放在案头,残骸上的陶土纹路在烛火下泛着暖光,照见赵崇安如何篡改她的过去,照见被埋在火里的真相。
温知语突然伸手按住他的手背。
她的指尖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却暖得惊人:我这就去抄录残卷。
用阿离父亲的笔迹,用当年匠作司的朱批......
夏启打断她,目光落在窗外翻涌的雨幕上,抄的时候,留半页空白。他的嘴角扬起极淡的笑,有些字,该由她自己写。
苏月见突然低笑出声,短刀入鞘的轻响混着雨声:启王这是要给赵崇安拆房梁啊——先乱其耳目,再动其心腹,最后......她的目光扫过案头的泥娃娃,让他亲手养的影,变成捅进他心口的刀。
雷声响彻天际。
夏启望着西岭方向的浓烟被暴雨撕成碎片,忽然伸手接住一滴打在窗台上的雨珠。
凉意顺着指缝爬进袖口,却比三年前流放时落在后颈的雪水暖得多。
那时他以为自己会冻死在废土,却在破庙梁上触到了系统的光;如今他要让更多人触到光——包括那个在暗夜里攥着泥娃娃残骸的女孩。
去准备吧。他挥了挥手,目光落在温知语怀中的纸卷上,残卷抄好后,在最后一页压片艾草。他想起阿离药坊里的味道,想起她煎药时被蒸汽熏红的眼尾,要新鲜的,带着晨露的。
温知语点头,转身时发间的铜簪闪了闪。
她走过案头时,那枚影蝶突然振翅,银白的影丝缠上她的手腕,像在索要什么。
她低头轻笑,从袖中摸出半块陶片——正是阿离当年捏的泥娃娃另一半。
夏启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又转头看向苏月见:西岭的浓烟再加大,北坡的安魂曲再加半拍。他的声音里带着铁屑般的冷硬,要让赵崇安觉得,我们的矛头已经顶在他后心。
苏月见扣紧短刀刀柄,雨水顺着斗笠边缘在她脚边溅起泥星:这出戏,我定要唱得他魂不守舍。她说着转身,身影融入暴雨中,只留下一句被风卷散的尾音,等阿离的镜子支起来......
雷暴仍在继续。
夏启重新低头审视沙盘,指尖在玄冥塔模型的飞檐处轻轻一按。
模型突然发出的轻响——那是温知语特意做的机关,暗合地宫的关门声。
他望着模型下缓缓转动的齿轮,想起阿离留下的纸蝶上的字:血图再现,师尊当年所斩之人,真的死了吗?
有些门,确实需要用回忆当钥匙。
而他要做的,是让那把钥匙,恰好能捅开赵崇安最害怕的那道锁。
窗外,一道闪电劈在西岭的湿柴堆上,浓烟裹着火星直冲天际。
夏启望着那团火光,忽然笑了。
他知道,等这场雷暴过去,阿离会在药坊后墙挖到陶瓮;他知道,当她翻开《匠录残卷》,会看见父亲画的泥娃娃草图;他更知道,当她的手指抚过那半块泥娃娃残骸时——
那扇被赵崇安锁了十年的门,会一声,露出一线天光。
温知语的书房里,烛火映着她伏案的身影。
她从暗阁取出那半本《匠录残卷》时,一片干枯的艾草叶从纸页间飘落。
她弯腰拾起,指尖触及叶面上细密的脉络——和阿离药坊里新采的艾草,长得一模一样。
她提起狼毫,在宣纸上落下第一笔,墨香混着艾草的苦香,在空气里散成一片雾。
这一次,她要抄的不只是匠作技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