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门后无神,只有未冷的灰(2/2)

周七捏着玄玉,指节因用力发白。

他突然想起三天前,自己还在算玄冥教的香火钱流水,算到二字时手都在抖——如今这玉上的温度,比那些浸血的账册更烫。他重重应了声,转身时踢翻了半块陶瓮,瓮底滚出粒米,在月光下白得刺目——那是被当作喂给活人的米,此刻正躺在两个刻着李三斤赵巧娘的名字中间。

沉山!夏启的声音又响起来。

总教官正提着刀往教主寝殿走,听见召唤立刻折回。

他玄甲上的血渍还没擦,甲叶相撞发出细碎的响:末将在。

搜寝殿。夏启指了指地宫东侧那座黑黢黢的建筑,从房梁到地砖,半块砖都别漏。

玄冥教能在北境扎根三十年,光靠活埋匠人不够——他们的根,得是扎在更脏的地方。

沉山的刀穗子晃了晃。

他记得半月前围剿玄冥殿时,教主被砍断右臂还在笑,说神坛倒了,根还在。

此刻他握紧刀柄,刀镡上的饕餮纹硌得手心发疼:末将带十人去,留十人守地宫。他转身要走,又顿住,殿下...需不需要带个火把?

夏启摇头。

月光从坍塌的穹顶漏下来,正照在他腰间的玄玉虎符上。

符身刻着的字被磨得发亮,那是他在封地亲手刻的——当时他说,这符要镇得住北境的风,镇得住人心的慌。我在这守着。他说,等你回来。

沉山的玄甲声渐远后,夏启才在断墙下坐了。

风卷着焦灰掠过他膝头,他却浑然不觉,只从袖中摸出半枚玉圭残片——那是阿离哭着塞进他手心的,说这是师父藏在神像眼珠里的,说等神坛塌了再给。

残片在火光下泛着青,夏启用拇指摩挲内侧,突然触到一道极细的刻痕。

他借着火折子的光凑近看,瞳孔骤然缩成针尖——那行小字被磨得几乎看不清,却足够让他血液凝固:启元三年,皇子夏某监工。

启元是先帝年号,启元三年...夏启闭了闭眼。

前世他车祸前最后一刻,手机屏幕正亮着大夏王朝史简的文档,里面写着启元三年,七皇子夏启随先帝北巡,因染寒疾提前返京。

可此刻这行字里的,笔锋与他前世签工程图的习惯如出一辙——起笔轻,收笔重,像用圆规画的弧。

你回来了...

风突然大了。

夏启猛地抬头,却只看见漫天星子在废墟上摇晃。

他攥紧玉圭,指节发白。

前世记忆碎片突然涌来:车祸前他在整理大夏废都考古报告,里面提到北境曾有座启明殿,地基下埋着大量工匠遗骨;还有张模糊的照片,拍的是半块玉圭,内侧刻着字...

殿下!

沉山的吼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总教官从寝殿方向跑来,玄甲上沾着蛛网,怀里却护着卷羊皮地图:您看!他展开地图,月光下,七处红点如血珠般刺眼,玄冥塔是其中之一,其他六个...在定北王、镇西王、东平王的封地!

夏启的手指按在镇西王的红点上,力道大得几乎戳破羊皮。

他想起三日前镇西王派来的使者,说要共祭北境神祠;想起朝堂上那些弹劾他毁神扰民的奏疏,落款全是大藩王的亲信。原来如此。他低声说,声音像淬了冰,他们不是信神,是拿神当绳子,捆住北境的匠人,捆住我的手脚。

沉山将地图小心卷好:末将已派快马送望梦堡,用您给的密语加密。他看了眼夏启攥着的玉圭,欲言又止,需要末将...

不用。夏启站起身,将玉圭收进贴身暗袋。

他望着东方渐白的天色,嘴角扯出个冷硬的笑,等天亮了,该让那些王爷们看看,他们捆的绳子,是我用来抽他们脊梁的鞭。

晨雾漫进废墟时,守夜的玄甲卫听见墙根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他们握紧长枪喝问,却见几个佝偻的身影从雾里钻出来——老妇人怀里揣着褪色的襁褓,中年汉子背着缺了口的铁砧,最前面的小媳妇攥着块磨得发亮的木牌,上面刻着张铁柱三个字。

我们...来看看。老妇人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烛火,听说地宫里...埋着我家那口子。

玄甲卫刚要拦,却见夏启从断墙后走出来。

他的披风上落满晨露,却笑得温和:让他们进来。他指了指地宫入口的琉璃板,去把烛台点上,照得亮些——那些名字,该让亲人看看了。

老妇人颤巍巍地摸向琉璃板,指尖贴在陈十两三个字上。

远处传来风语者的歌声,调子像呜咽的埙,却裹着刺人的锐:钟馗不捉鬼,只吃造它人;神坛底下血未干,明日拆了塑泥人...

夏启望着这一幕,暗袋里的玉圭残片贴着心口,烫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

东方的天色越来越亮,他听见废墟外传来车轮声——是运送琉璃板的工匠到了,车辕上挂着新编的红绸,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像极了要烧穿晨雾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