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天蓬镇祟(2/2)
“姑姑!”我厉喝一声,一步上前,死死抓住了她的胳膊,强行将她从神龛前拉开。她在我手中挣扎着,哭喊着:“放开我!我的仙家!我的老仙儿啊……大侄子你……你毁了我的心血啊……”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体内因雷炁剧烈消耗而带来的阵阵空虚感和经脉的灼痛,目光扫过炕上那三个如同烂泥般瘫着、惊魂未定、眼神涣散地看着我的“大姨”,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冷硬如铁:
“三位阿姨,刚才你们身上那些所谓的‘老仙儿’,对我出手了。”我指了指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尽的焦糊味,“我只是被迫还击,送它们一程。放心,我没下死手,只是将它们打回原形,废了大半道行,暂时驱离了你们的身体。”
刘大姨最先缓过一口气,她费力地撑起上半身,靠在冰冷的土炕墙壁上,大口喘着粗气,眼神惊疑不定地看着我,又看看自己还在微微发抖的手,声音沙哑干涩,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茫然:“孩……孩子……刚才……刚才到底……咋回事啊?我们……我们不是好好说着话吗……”她显然对被附身时发生的事情毫无记忆。
王阿姨和李阿姨也挣扎着坐起来,脸上同样写满了恐惧和不解,看着我的眼神复杂无比,有残留的惊悸,有一丝怨恨,但更多的是一种面对未知力量的深深畏惧。
“没什么大事,”我语气平淡,将天蓬尺收回背包,那沉重的法器入手冰凉,仿佛刚才那毁天灭地的力量只是一场幻觉,“只是你们身后的‘老仙儿’不太懂规矩,想试试我的斤两。我让它们懂了一下。”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她们灰败的脸,“如果它们不服气,还想来找回场子……尽管冲着我来。不过,”我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了不容置疑的锋芒,“下次,就没这么简单了。”
这话如同冰锥,刺得三位大姨齐齐打了个寒颤。刘大姨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眼神躲闪开去。
“走吧……快走吧……这地方……邪性……”王阿姨低声对另外两人说着,挣扎着要下炕,腿脚却软得不听使唤。
李阿姨也忙不迭地点头附和,看都不敢再看我一眼。
姑姑被姑父搀扶着,还在无声地流泪,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痛苦、不解和一种深深的陌生感,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她从小看着长大的侄子。
“姑,”我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头也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声音缓和了些,“我之前跟你说过很多次。今天这事,是它们先动的手。它们堂口那些所谓的‘仙家’,本就是些乌合之众,流窜的精怪。今天窜上她们身的,未必是她们自家的主法。不过,”我语气转冷,“打了就是打了。不服,让它们来找清微伏魔院!”
姑姑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化作一声长长的、带着无尽苦涩和无奈的叹息:“唉……这……这又是何必呢……”
三位大姨互相搀扶着,几乎是连滚爬爬地离开了姑姑家,背影仓惶如同丧家之犬,连句像样的告辞都没说。
送走她们,厢房里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浓烈的焦糊味和香烛味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姑姑失魂落魄地瘫坐在炕沿,眼神空洞地望着那还在微微颤抖的神龛红布。姑父则像个木头人一样,蹲在墙角,吧嗒吧嗒地抽着闷烟,烟雾缭绕中看不清表情。
“姑,这香火……够旺的啊。”我在那把旧椅子上重新坐下,打破了沉默,目光落在神龛上。红布之下,似乎有细微的碎裂声还在持续。
这句话像是触动了什么开关,姑姑猛地抬起头,脸上那失魂落魄的悲伤瞬间被一种近乎偏执的激动所取代!她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指着那神龛,声音因为激动而尖利起来:
“那可不!这都是老仙儿们保佑着!香火旺,仙家才灵验!特别是这位胡三太爷!”她挣扎着站起来,踉跄地扑到神龛前,小心翼翼地掀开红布一角,指着其中一尊狐狸形态、但此刻头部已明显裂开一道缝隙的陶瓷像,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可灵验了!前阵子你姑父腰疼得下不了炕,疼得嗷嗷叫唤,大医院片子拍了多少张都查不出毛病!就是请了胡三太爷给瞧好的!太爷上了我的身,用手那么一按,一股热气钻进去,第二天你姑父就能下地了!你说神不神?”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仿佛要用这些“神迹”来证明什么,来对抗刚才那毁天灭地的雷霆,来安抚自己濒临崩溃的信仰。
我安静地听着,目光平静地扫过红布下那些密密麻麻、形态各异、此刻却显得如此脆弱和诡异的陶瓷偶像。那些东西后面,盘踞着的山精野怪,孤魂野鬼?享受着香火,汲取着愿力,又回馈给供奉者一点微不足道、甚至掺杂着巨大代价的“甜头”?我端起炕沿边姑姑之前倒的那杯早已凉透的白水,喝了一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却驱不散心底那丝更深的寒意。
姑姑还在神经质地诉说着“老仙儿”的种种“恩德”,声音在寂静的厢房里显得格外空洞。屋外,残阳如血,最后的余晖透过蒙尘的窗棂缝隙艰难地挤进来,在依旧缭绕不散的青烟上投下几道昏黄、扭曲的光柱。光柱里,无数微小的尘埃在无声地飞舞、旋转、碰撞,如同另一个不为人知的、幽暗世界的缩影,在这香火与余烬交织的方寸之地,上演着永恒的卑微与混乱。
我像一个最寻常不过的、听长辈唠叨的晚辈,安静地坐着,直到那夕阳的最后一丝光芒也被地平线吞没。屋子里彻底暗了下来,只有神龛前那几炷残香,还在黑暗中固执地亮着几点微弱的、猩红的光。
站起身,腿脚因为久坐和刚才剧烈的雷炁消耗有些发麻。
“姑姑,姑父,时候不早了,我得回爷爷那边了。”我的声音在昏暗里响起。
姑姑像是被惊醒,茫然地抬起头。她脸上泪痕未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她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无力地挥了挥手。
走到院子里,冰冷的夜风带着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吹散了厢房里那令人窒息的浑浊。姑姑和姑父默默地跟了出来送我。
临上车前,我还是停住了脚步,转过身,看着姑姑那双在黑暗中显得格外疲惫和浑浊的眼睛,终究还是忍不住,把那些说过无数次的话,用更沉重、也更无力的语气,再次重复:
“姑姑,信仰是个人自由,我不该多管,也不想多管。” 夜风吹动我的衣角,“但你信的这些……自己多想想吧。如果……如果真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随时给我打电话。” 我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之前能说的,我都说尽了。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姑姑站在清冷的夜色下,身影单薄。她沉默着,没有像往常一样反驳,也没有应承。她脸上那些深刻的皱纹里仿佛盛满了无法言说的疲惫和茫然。她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动作轻微得几乎难以察觉。
姑父在一旁闷闷地说了句:“路上……慢点开。”
引擎发动,车灯划破小镇的黑暗。后视镜里,姑姑和姑父相互搀扶的身影站在院门口,在车灯的光晕中迅速变小、模糊,最终被沉沉的夜色彻底吞没。那座挂着红灯笼、飘散着异样香火气息的小院,也渐渐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车子重新驶上通往爷爷家的村路。车窗外,是无边的、寂静的华北冬夜。远处零星的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刚才厢房里那场短暂而激烈的交锋,那雷霆的咆哮、邪祟的哀嚎、姑姑绝望的哭喊,此刻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变得遥远而不真实。只有体内经脉中残留的阵阵灼痛和丹田处那难以言喻的空虚感,清晰地提醒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口袋里的手机,就在这时,又一次嗡嗡地震动起来。
熟悉的号码在屏幕上跳动。
我按下接听键,爷爷那洪亮、温暖、带着浓浓烟火气的声音,瞬间穿透了冰冷的夜色,也驱散了心头的最后一丝阴霾,充满了整个车厢:
“大孙子!到哪儿了?饺子下锅啦!就等你回来开饭!你奶奶特意给你包的三鲜馅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