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古宅夜轿(2/2)

到了爷爷奶奶家,惊魂未定地把所见告诉奶奶。奶奶叹了口气,脸上带着惋惜和一丝讳莫如深:“唉,造孽啊…后院老宅的老太太,昨儿夜里…上吊没了。”

我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奶奶絮絮叨叨地转述着听来的消息:“说是后半夜两点多,老头起来解手,一摸身边没人了。他还纳闷老婆子去哪了,穿鞋下炕,掀开门帘子正要出去找…唉哟我的老天爷!一抬头…就看见老太太挂在房梁上…那脸…那舌头…老头当场就吓瘫了,嗷嗷喊起来…儿子听见动静从隔壁屋冲进来,俩人慌手慌脚把人弄下来…赶紧打电话叫救护车…哪还来得及哟!后来人家法医说了,发现的时候…人早没了一个多钟头了…估摸着…就是夜里一点左右的事儿…”

夜里一点!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巨响,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昨晚我看到白轿子和蓝衣人,回到家看钟,不也正是一点吗?!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骨窜上来,瞬间席卷全身。昨晚看到的…难道…难道不是幻觉?!那顶飘走的白轿子…那个穿蓝绸缎衣服、穿门而入的人影…难道是…?!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紧紧缠住了我的心脏。从那天起,别说晚上,就是大白天阳光灿烂,我宁愿绕上两倍的路,也绝不敢再从那个丁字路口的尖顶瓦房门前经过。那栋房子在我眼中,彻底变成了一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巨大坟墓。

半个月后,在爷爷奶奶的再三安抚下,我才勉强搬回自己家。然而,新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就在回家的第一晚,我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恐怖体验——鬼压床。

意识无比清醒,清晰地知道自己正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房间里熟悉的轮廓在黑暗中隐约可见。可身体却像被浇筑在了水泥里,沉重得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更可怕的是,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一个沉重的东西压在我的胸口上,带着刺骨的寒意,并且有冰冷的手指正在用力掐我的脖子!我能“感觉”到那是一个模糊的、扭曲的黑色影子,没有清晰的五官,只有纯粹的恶意和冰冷!

每一次,我都要用尽全身的意志力,拼命挣扎,像溺水的人拼命向上划水,才能从那种窒息般的禁锢中挣脱出来。每一次惊醒,都是浑身被冷汗浸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真的刚从鬼门关逃回来。心脏狂跳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震耳欲聋。

我把这些可怕的经历告诉了母亲。母亲皱着眉,摸了摸我的额头,语气带着安抚和不以为然:“小孩子家家的,白天玩疯了,晚上就容易做噩梦。别瞎想,看错了,梦魇了而已。” 她并未真正放在心上。

然而,噩梦并未停止,反而变本加厉。连续几晚,同样的窒息感,同样的冰冷黑影,同样的绝望挣扎…我对夜晚的恐惧达到了。窗外,不知从哪个方向的树林里,猫头鹰那凄厉诡异的“咕喵——咕喵——”声,总是在深夜里准时响起,如同索命的咒语,钻进我的耳朵,钻进我的骨头缝里。我只能用被子死死蒙住头,双手用力捂住耳朵,蜷缩成一团,在闷热和恐惧的汗水里瑟瑟发抖。说来也怪,无论多么恐惧,只要熬到窗外传来第一声嘹亮的公鸡打鸣,那沉重的压迫感和无边的恐惧就会像潮水般瞬间退去,我才能筋疲力尽地陷入短暂的、安稳的睡眠。

在一次次的挣扎中,我甚至摸索出了一点“求生”的窍门:当感觉到被压住、被扼住时,就拼命地、用力地喘气!用尽肺部所有的力量去呼吸!这种近乎本能的挣扎,有时能帮助我更快地从梦魇的泥沼中挣脱出来。

可一个多月的持续折磨,对一个六岁孩子的身心是巨大的摧残。我眼窝深陷,脸色蜡黄,白天也萎靡不振,像棵蔫了的小草。父母看着我明显不对劲的状态,加上我反复哭诉噩梦的可怕,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们开始四处托人打听。在那个年代,尤其是在我们那个相对闭塞的小镇,解决这种“邪乎事”,找医院没用,只能找——“大仙儿”。

那时的“大仙儿”,可不像现在这样遍地开花,广告贴得满墙都是。那是真正的稀缺资源,十里八乡可能才有一位,而且都极其低调,有自己正式的工作或营生,比如种地、开小卖部,看事只是“兼职”,非熟人引荐、诚心相求,轻易不出手。更重要的是,他们看事之后,往往只象征性地收点鸡蛋、糕点之类的谢礼,几乎不收钱,口碑和“能力”在乡间反而有着一种朴素的公信力。

父母费了些周折,通过拐弯抹角的关系,终于请到了一位据说很灵验的“大仙儿”。具体过程如何,他们讳莫如深,从不向我细说。我只记得那天下午,母亲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几张用朱砂画着奇异符文的黄纸条。她神色凝重,在厨房里用火柴小心翼翼地将黄纸点燃,看着它们化作一小撮黑色的纸灰,落进一个干净的玻璃杯里。然后,她倒进烧开的温水,又加了一大勺金黄的蜂蜜,用筷子慢慢搅匀。

“来,把这个喝了。” 母亲把杯子递给我。那杯水呈现一种浑浊的灰黄色,飘散着一股混合着烟灰和蜂蜜的奇怪味道。

我捏着鼻子,在母亲鼓励或者说命令的目光下,硬着头皮一口气灌了下去。味道很奇怪,但不算太难受。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当晚,那个纠缠了我一个多月、让我夜夜惊魂的冰冷黑影,真的没有再来!没有沉重的压迫,没有窒息的扼喉,没有绝望的挣扎。我躺在自己的小床上,第一次感受到了久违的、纯粹的、沉沉的安宁。那一觉,睡得香甜无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困扰多日的梦魇,竟真的被那杯符灰水驱散了。

后来,当我真正踏上修行之路,成为一名道士后,曾不止一次问起父母当年这段经历。关于那晚的白轿子蓝衣人,关于持续一个多月的鬼压床,关于找大仙儿喝符水…

奇怪的是,每一次,父母都斩钉截铁地否认。

“哪有的事?小孩子记错了,做梦呢吧?”

“什么符水?没喝过!你肯定是把别的事记混了。”

“找大仙儿?咱家啥时候信过那个?没找过!”

他们的表情自然,语气笃定,仿佛那段在我记忆中刻骨铭心、充满恐惧与诡异的时光,从未真实存在过。

那份记忆与否认之间的巨大鸿沟,成了我童年最深的谜团之一,也像一颗沉默的种子,埋在了我探寻未知世界的最初道路上。

再后来,为了我上初中能接受更好的教育,我们举家搬离了那个承载着童年欢笑与诡异阴影的小镇,迁往了更繁华也更陌生的城市。尖顶瓦房、丁字路口、白色的轿子、深蓝的绸缎、冰冷的梦魇、符纸的灰烬…连同父母那斩钉截铁的否认,都被封存在了辽西平原那个小镇的时光胶囊里,等待着未来某个时刻,被重新开启和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