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历下逢魅(2/2)
师父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是对王凯说的:“大道通天,主你事业根基尚可,有通达之象。只是…” 他指了指路边无人问津的粮食,“财如流水过手,却难入己库,终是可惜。”
前方出现围墙。但那围墙甚是古怪,竟像是被一层锈迹斑斑、厚实的铁皮整个包裹了起来,严丝合缝,完全看不到里面砖石的本貌。
“之前找人做过消业、还阴债的法事?” 师父看向王凯,问道。
王凯凝神片刻,恍然道:“半年前,我妈帮我找的,确实找过老家一个挺有名的‘大仙儿’,说是给我消大灾还阴债,花了不少钱…”
师父冷哼一声,指尖在那铁皮围墙上虚虚一划:“这就是那‘大仙儿’的手笔!用铁皮裹住围墙,再刷层光鲜漆面,把你过往的业障、破败,一股脑全封死在里面!外面看着光溜齐整,里头的病灶却一点没动!脓包捂久了,只会更糟!不过…” 师父语气微缓,“此人倒也算‘用心’,只是道行低微,治标不治本,纯属白费功夫。”
行至院门前。两扇朱漆大门厚重,颜色鲜艳得有些刺眼。更扎眼的是,门板上竟赫然贴着两个斗大的、惨白的“囍”字剪纸!红白之色激烈冲撞,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异与不祥。
“红白撞煞!” 师父眉头紧锁,语气严肃地叮嘱王凯,“此乃大凶之兆,主家宅不宁,亲人健康易损!回去后,务必多留意家中长辈身体!”
推开那扇贴着惨白喜字的朱漆大门,眼前的景象让我们都愣住了。
没有想象中的飞檐斗拱、青砖黛瓦。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座线条硬朗、带着明显欧式风格的建筑!灰白色的石墙,几何形状的窗棂,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带罗马柱的廊檐。在这玄秘幽深的神宅空间里,显得格格不入,却又诡异地矗立着。
“嚯!” 师父忍不住失笑,上下打量着这栋“洋楼”,“你小子…思想够‘新潮’啊!神宅都盖成西洋景了?倒是…挺别致。” 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
庭院异常开阔。庭院中央,一方清澈的水池波光粼粼。池上,并排架着两座小巧玲珑、造型优美的汉白玉拱桥,如同两道新月,横跨水面。
“双桥并架,四通八达。” 师父微微颔首,“主事业路途平坦,少有阻碍,且不受单一门路限制,格局不错。”
我们踏上其中一座拱桥。桥面温润的白玉上,赫然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深黑色的脚印!那脚印极小,绝非寻常人或兽类所有。师父俯身细看,指尖拂过一道印痕,脸色微沉:“三寸金莲…是成了形的女鬼留下的。脚印有进有出,看来…已经进来偷过东西,又溜走了。”
他不再迟疑,右手掐诀,指尖骤然迸发出一道柔和却极具穿透力的乳白色毫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庭院四周!光芒所及之处,包裹围墙的铁皮如同被无形之手撕扯,大片大片地剥落、消失,露出底下斑驳陆离、爬满青黑色苔藓和霉斑的原始墙面!一股陈腐衰败的气息弥漫开来。
“业障深重,藏是藏不住的。” 师父冷声道,毫光继续扫向那栋欧式建筑。宫内似乎并无邪祟惊起。然而,一个身着藏青色中山装、面容清癯严肃的老者,却从建筑的门廊阴影里缓缓踱步而出。他目光炯炯,带着审视。
师父上前一步,抱拳为礼,语气客气却不容置疑:“老人家想必是此宅主人的高祖?贫道此来,是为查清一些缠绕此宅的因果,并无恶意,还请行个方便。”
老者微微颔首,声音低沉:“既是查看因果,请便。只是…” 他目光扫过身后的建筑,“宅内有些布置,乃是我等为后世子孙计议所为,不便示人,还望道长体谅。”
“贫道明白。” 师父点头,话锋一转,“不知此宅主人…福报几何?尚余多少?”
话音未落,建筑内又走出两位老人。一男一女,皆身着晚清式样的深色绸缎衣褂。老翁面容严肃,老妪则显得慈和些,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灰扑扑的、鼓鼓囊囊的粗布口袋。
“此乃宅主的天祖一辈,亦是其本命树的花公花婆。” 师父低声向我们解释,语气中带着一丝罕见的赞许,“由直系先祖担任花公花婆,心念相通,照拂加倍,此乃莫大福缘!”
师父转向花婆:“福报…可是都在这袋中了?”
花婆紧了紧手中的布袋,默默点头。
师父眼中精光一闪:“福报存于米缸方是常理!为何藏于袋中?莫非…尔等暗行私匿之事?” 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质问的意味。
三位老人互相对视一眼。花公上前一步,迎着师父锐利的目光,坦然道:“道长明鉴。非是私匿,实乃…不得不藏!”
“哦?” 师父挑眉,“藏福报,还有不得不藏之理?”
花公叹了口气,浑浊的目光越过师父,落在王凯身上,带着深深的忧虑:“此子心性未定,易受外物所惑。若此时福报尽显,财势滔天,身边必是趋炎附势之徒环绕。以他眼下这般刚愎易怒、不知收敛的脾性…恐被引上歧途,骄奢淫逸,败光家业事小,若行差踏错,祸及子孙后代,岂非我辈之过?祖宗泉下,何以安心?” 他语气沉重,“德不配位,必有灾殃!为家族长远计,我等只能…暂将部分福报封存,待其心性磨砺成熟,方敢交付!”
一番话,如同重锤敲在王凯心头。三位老祖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失望与冷意,竟齐齐发出一声冷哼,侧过头去,不愿多看他一眼。
王凯身体一震,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迎着祖先们冰冷的目光,嘴唇动了动,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又强自挺直了脊背:“各位老祖宗…我王凯自问,虽非圣贤,但行事做人,从未做过伤天害理、无情无义之事!为何…为何让列祖列宗如此…厌弃?”
他的高祖猛地转过头,目光如电,直刺王凯:“伤天害理?眼下或许没有!但你扪心自问!以你如今这沾火就着、听不进人言的暴烈性子!若一朝手握泼天富贵,身边再围满阿谀奉承、引你享乐的狐朋狗友!你还能守住本心?还能记得‘道义’二字怎么写?!” 老人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剖开浮华表象,“你现在还没做,是因为你还没那个‘资格’去做!一旦有了,你敢保证不会迷失?”
王凯如遭雷击,僵立当场。高祖的话像一面冰冷的镜子,映照出他内心深处连自己都不愿直视的某些角落——那些在生意场得意时一闪而过的狂妄念头,那些被奉承话拱起的浮躁…他张了张嘴,想辩驳,却发现喉咙干涩,发不出像样的声音。许久,他眼中的桀骜与委屈慢慢褪去,化作一片沉沉的、带着痛楚的清明。他缓缓垂下头,对着三位祖先的方向,深深一揖,声音低沉而沙哑:“我…明白了。是晚辈…浮躁浅薄,辜负了祖宗期许。往后…定当修持身心,克己复礼。”
看着王凯身上那股骤然沉淀下来的气息,师父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他转向三位依旧面沉似水的老人,再次抱拳,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客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诸位深谋远虑,为子孙计,贫道理解。然,此宅既现邪祟踪迹,又有冤亲纠缠,事关重大。贫道职责所在,需入内详查,还望行个方便。”
花公、花婆与高祖再次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一次,那眼神中少了几分戒备,多了几分复杂与无奈。花公缓缓侧身,让开了通往那栋奇特欧式建筑大门的路,却并未言语,只是沉沉地叹了口气。
师父不再多言,抬手,轻轻推开了那扇紧闭的、雕刻着异域花纹的厚重门扉。门轴转动,发出沉闷悠长的“吱呀”声,一股混合着陈旧木质、尘埃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冰冷气息的风,从门内幽深的黑暗中扑面而来。门缝之后,是未知的谜团,是纠缠的前世孽债,亦是王凯必须直面、无法再被先祖“藏”起的命运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