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暑热杭城(2/2)

车停在一条清幽的山路下,出租车师傅说开上去有点麻烦,我便提着行李步行而上。绿树掩映中,一段灰墙映入眼帘,黛瓦飞檐,颇有气象。观门开着,规模确实比浙南那个要大不少。

刚踏进山门,还没看清格局,就听见里头传来中气十足的指挥声和一阵哼哧哼哧的喘气声。

“左边左边!对!刷匀点!哎哟我的好徒儿,你那不是刷墙,是泼墨山水画呢!”这是师父的声音。

“师父,这油漆有点粘毛……哦不,粘头发……”这是虚乙委屈巴巴的声音。

转过影壁,好一副“热火朝天”的劳动场景!只见三清殿前的院子里,师父和虚乙两人,正穿着不知从哪个旧货市场淘来的、布满各色油漆斑点的围裙,一人拿着一把大刷子,正跟一堵墙面较劲。师父头上歪戴着一顶旧报纸折的帽子,脸上还蹭了几点白漆。旁边的虚乙就更精彩了,汗湿的头发黏在额头上,半边脸上不知怎么抹上了一道鲜亮的红色油漆,配上他龇牙咧嘴用力刷墙的表情,活像刚下山打了只老虎没洗脸。

他一抬头看见我,立刻像是看到了救星,眼睛唰地亮了,露出两排白牙——在一片红绿油漆的脸上显得格外醒目——嚷嚷道:“师兄!你可算来了!赶紧的!换衣服!干活!”那语气,仿佛我不是来暂住的道友,而是来抢修大坝的民工。

师父也转过头,看到我,把手里的刷子往漆桶上一搁,笑道:“行了行了,先歇会儿。这点活儿也差不多了。你刚赶过来,先喝口茶,一会儿咱们出去吃饭,回来再接着忙。”

这时我才得空仔细打量这道观。观宇依山而建,层次分明。山门后是灵官殿,王灵官神像威武而立,神像前香炉里插着信众供奉的香支,青烟袅袅。穿过庭院是三清殿,主体架构古拙,但明显能看出新刷的油漆和部分换新的椽梁,看来修缮工程确实进行了大半。殿两侧是厢房,一边门开着,能看到里面堆放着一些建材和工具。观内古树参天,多是樟树和银杏,绿荫如盖,将夏日的燥热隔绝在外,只留下知了的鸣叫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反而更显幽静。空气里弥漫着香火、油漆和草木清香混合在一起的独特味道。

由于道观还在修缮中,厨房暂时无法开火。我们暂住在东厢的几间单房里,条件简朴但干净。师伯被派去四川交流学习了,观里目前常驻的,除了师父,还有两位道友。

中午吃饭,就在院子的树荫下摆开一张小桌。师父给我介绍了这两位同道。一位姓张,来自山西,是天师派的弟子,个头不高,但眼神晶亮,说话带点山西口音,很是爽利。另一位姓李,来自四川,是灵宝派的传人,身形清瘦,说话慢条斯理,却总带着点幽默感。他们两位原本就在这道观中清修,师爷接手后,他们便留了下来协助师父。

饭菜是师父从山下熟识的斋菜馆叫的,四菜一汤,清淡可口。席间,师父指着我和虚乙,对张、李二位道友笑道:“这两位,是我不成器的徒弟,城里待惯了,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这次来,就是接受劳动改造的。二位道友千万别客气,有什么粗活重活,尽管指派!”

张道友哈哈一笑:“好说好说,观里正缺年轻力气。”

李道友慢悠悠地夹了一筷子青菜,补了一句:“尤其是能爬高刷油漆的。”

虚乙脸上的红油漆还没完全擦掉,闻言脖子一缩,小声跟我嘀咕:“师兄,我感觉我们像是进了黑砖窑……”

师父耳尖,立刻瞪眼:“嗯?嘀咕什么呢?告诉你们啊,既然来了,就得守观里的规矩。明天开始,早上五点起床。”

“五点?!”虚乙差点跳起来,“师父,公鸡都没起呢!”

“公鸡不起我起!”师父没好气,“起床先收拾各自房舍,然后打扫庭院,给各位祖师爷敬献供品,点燃香烛,擦拭供桌。然后跟着做早课。早课完了,帮忙准备斋饭——虽然现在外头订,但以后厨房修好了都得自己来。下午继续修缮干活,听张道友李道友安排。晚上还有晚课。总之……”师父扫了我们俩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回让你们这两个都市懒虫,好好体验一下什么叫‘庙里清修’,保证让你们充实得没空想手机电脑!”

师父自己当年学艺时,在庙里一住就是十几年,挑水砍柴、诵经打坐、法事科仪样样精通,这次回来算是重操旧业,虽然嘴上抱怨,但适应得很快。我和虚乙就惨了,除了之前传度那几天在观里短住,算是体验了一下皮毛,何曾经历过这种“全方位、沉浸式”的修行生活?看着师父那“不怀好意”的笑容,我和虚乙对视一眼,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无可奈何四个大字。

这杭州的修行生活,看来注定要在油漆的芬芳、晨钟暮鼓的震撼以及西湖醋鱼的阴影下,轰轰烈烈地展开了。

夏日的傍晚,天光渐暗,远山如黛。我们五人坐在道观的院子里,享受着一天中难得的清闲时光。晚风拂过,带来山间特有的清凉,吹散了白日的燥热。院中的古柏随风轻摇,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与我们低语。

山西的张道友正绘声绘色地讲述他早年在江西收服一只百年蛇妖的经历,我们听得入神,就连平日最为沉稳的师父也不禁向前倾身。

“那蛇妖盘踞在一座古墓中,已能幻化迷惑过往行人。”张道友压低声音,营造着紧张氛围,“我追踪它三天三夜,最终在一处荒废的祠堂里找到了它的藏身之处。你们猜怎么着?”

“咚咚咚!”

就在这紧要关头,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院中的宁静。我们面面相觑,都有些诧异。此时已是晚上七点多,道观早已闭门,山下的香客通常不会在这个时间来访。

虚乙起身整理了一下道袍:“我去看看。”

他走向观门,我们其余人也跟着站了起来,心中都有些疑惑。门闩被拉开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