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西山暗影（2/2）
两人并肩站着，许久无言。月色如水，洒在青石地面上，泛起冷冷的光泽。
“朕听说，”皇帝忽然开口，“你今日派人回京了？”
林微心头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是。霁儿惯用的枕头忘带了，他认床，没有那个枕头睡不安稳，臣妾便让人回去取。”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皇帝看着她，目光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良久，才缓缓道：“原来如此。”
他不再追问，转而道：“林微，你可知道，朕为何带你来西山？”
林微垂眸：“臣妾不知。”
“因为这里清净。”皇帝声音低沉，“宫中太吵，人心太杂。朕有时候觉得，自己像个提线木偶，被无数双手操控着，连喘息的余地都没有。”
这话说得推心置腹，林微心中震动。她抬眼看向皇帝，见他脸上带着罕见的疲惫，那不是一个帝王该有的神情。
“皇上……”
“朕知道你在查丽妃的事，也在查容嬷嬷的事。”皇帝打断她，目光平静，“朕不拦你，是因为朕也想知道真相。但你要记住——真相往往比谎言更伤人。”
林微心中翻涌。皇帝知道她在查，却没有阻止，这是默许，也是……一种无声的信任？
“臣妾……只是求一个心安。”
“心安？”皇帝轻叹，“这深宫之中，谁能真正心安？便是朕，每夜闭上眼睛，也要想着明日朝堂上谁又会上折子弹劾谁，后宫之中谁又会算计谁。”
他转身，正对着林微：“林微，朕问你一句真心话——若有一日，朕不再是皇帝，你可还愿留在朕身边？”
这话问得猝不及防。林微怔怔地看着皇帝，见他眼中没有试探，没有算计，只有一种深沉的、几乎可以称之为脆弱的东西。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留在皇帝身边？是因为他是皇帝，还是因为……他是宇文玺？
“臣妾……”她声音干涩，“臣妾是皇上的妃嫔，自当追随皇上。”
“妃嫔？”皇帝笑了，那笑意有些苍凉，“是啊，你是朕的皇贵妃，朕的妃嫔。可朕有时候想，若朕只是个普通人，你可还会选择朕？”
这个问题，林微回答不了。她穿越而来，成为皇帝的妃嫔，是命运的安排，不是她的选择。她与皇帝之间，从一开始就是君臣，是主仆，是这深宫规则下的产物。感情？或许有，但掺杂了太多利益与算计。
见她不语，皇帝眼中的光渐渐黯下去。他转过身，重新望向山下：“罢了，是朕强求了。”
“皇上……”林微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她想说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你回去吧。”皇帝背对着她，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夜深了，霁儿该找你了。”
“是。”
林微行礼告退。走到殿门时，她回头看了一眼。皇帝依旧站在那里，玄色的身影几乎融进夜色里，孤独而萧索。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这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其实也只是一个被困在龙椅上的囚徒。
回到清音阁，霁儿已经睡了。林微坐在摇篮边，看着儿子恬静的睡颜，心中却无法平静。
皇帝今夜的话，像一块石头投入心湖，激起千层涟漪。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对皇帝并非全无情意。那些危难时刻的维护，那些不经意的温柔，早已在她心中留下痕迹。
可这份情意，在深宫的权谋算计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娘娘，”周娘子悄声进来，“翡翠那边……有动静了。”
林微精神一振：“说。”
“奴婢按娘娘吩咐，这几日一直盯着有竹林的地方。”周娘子低声道，“今夜翡翠又去了那片竹林，与一个行宫的太监碰了面。奴婢离得远，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看到……翡翠给了那太监一个荷包。”
“可看清那太监的模样？”
“看清了，是个生面孔，不是我们带来的人，也不是行宫常见的太监。”周娘子道，“他收了荷包后，往行宫西边的‘冷泉轩’去了。”
冷泉轩……林微记得那地方。那是行宫最偏僻的一处院落，因有一眼冷泉而得名，平日少有人去。
“继续盯着，但不要打草惊蛇。”林微吩咐道，“另外，你去找冯三娘，让她想办法查查那个太监的底细。”
“是。”
周娘子退下后，林微走到窗边。夜色深沉，山风呼啸，远处传来不知名鸟类的啼叫，凄清而悠长。
翡翠在行动了。她给了那个太监荷包，是收买？还是传递什么？
冷泉轩……那里藏着什么秘密？
林微知道，她必须去一趟冷泉轩。但不是现在，现在去太显眼。她要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就在这时，外间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张嬷嬷脸色苍白地冲进来：“娘娘！不好了！小殿下……小殿下起高热了！”
林微脑中“轰”的一声，几乎站不稳。她冲到摇篮边，伸手一摸，霁儿的额头烫得吓人。孩子小脸通红，呼吸急促，眼睛半闭着，嘴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怎么回事？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她急声问乳母。
乳母吓得直哭：“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小殿下睡得好好的，忽然就哭了，一摸额头，就这么烫……”
“传太医！快去传太医！”
整个清音阁乱作一团。太医很快赶到，诊脉后，脸色凝重：“娘娘，小殿下这是……中毒之兆。”
“中毒？！”林微浑身冰凉，“怎么可能？霁儿的饮食都是我亲自看着的！”
“不是饮食。”太医摇头，“这毒……是通过皮肤接触渗入的。小殿下是不是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
林微猛地想起什么，掀开霁儿的小衣。孩子的胸口处，赫然出现了一片淡淡的红疹，疹子中间，隐约可见几个极细的针孔。
针孔……毒针？
她想起秦姑姑留下的那些碎布毒针。难道有人用了同样的手法，对霁儿下手？
“太医，可能解？”她的声音在发抖。
“微臣尽力。”太医额上冒汗，“但这种毒很是刁钻，需知道具体是什么毒，才能对症下药。”
林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仔细检查霁儿的衣物、被褥、玩具，最后，目光落在那对皇帝赏赐的玉兔子上。
玉兔子依旧温润可爱，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她拿起兔子，仔细端详，忽然发现——兔子的眼睛，那两粒红宝石，似乎……松动了。
她用力一抠，红宝石脱落，露出下面一个小小的凹槽。凹槽里，残留着些许白色的粉末。
“太医，验这个！”她将玉兔子递过去。
太医取银针蘸了粉末，针尖瞬间变黑。
“是‘百日枯’！”太医惊呼，“此毒无色无味，通过皮肤接触渗入，起初只是发热出疹，三日后脏腑开始衰竭，百日之内必死无疑！幸好发现得早，还有救！”
百日枯……林微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蔓延全身。有人要对霁儿下这种毒手！若不是发现得及时，她的霁儿……
“能解吗？”她声音嘶哑。
“能解，但需一味主药——雪山灵芝。此药珍稀，太医院恐怕……”
“本宫有。”林微打断他，“去年太后赏的，本宫收在库里。张嬷嬷，立刻去取！”
“是！”张嬷嬷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林微紧紧抱着霁儿，眼泪终于掉下来。孩子在她怀中痛苦地抽搐，小脸皱成一团，她心如刀绞。
是谁？是谁要对一个孩子下这样的毒手？翡翠？还是她背后的人？
她忽然想起皇帝今夜的话：“真相往往比谎言更伤人。”
也许，她一直追寻的真相，远比她想象的更加黑暗。
雪山灵芝取来了。太医亲自煎药，喂霁儿服下。半个时辰后，孩子的高热终于开始退去，呼吸也平稳了些。
林微守在摇篮边，一夜未合眼。
天快亮时，霁儿的体温终于恢复正常，红疹也渐渐消退。太医把过脉，长舒一口气：“娘娘，小殿下已无性命之忧，但需好生将养，万不可再受毒物侵害。”
“本宫知道了。”林微声音疲惫，“你们都退下吧。”
宫人们退下后，她独自坐在摇篮边，握着霁儿的小手。孩子睡得很沉，小手紧紧抓着她的手指，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窗外，天光渐亮。夏日的黎明来得早，山间的鸟鸣清脆悦耳，与昨夜的风波形成鲜明对比。
林微看着手中的玉兔子。这对兔子是皇帝赏的，经由内务府送到她手中。能接触到这对兔子、并在其中下毒的人，必定是内务府的人，或是……能指使内务府的人。
而翡翠，恰好与内务府有联系。她收买的那个太监，很可能就是内务府安插在行宫的人。
一切都连起来了。翡翠背后的“主子”，要借皇帝赏赐之物，对霁儿下毒。若霁儿死了，她这个皇贵妃必受打击，皇帝也会痛失长子。而他们，便可趁乱达成某种目的。
好毒的计策！好狠的心！
林微眼中燃起冰冷的火焰。从前她只求自保，只求霁儿平安。但现在，有人触了她的逆鳞。
既然他们不仁，便休怪她不义。
她轻轻放下霁儿的手，起身走到书案前。提笔，蘸墨，写下三个字：
冷泉轩。
今夜，她要去那里看看。看看那些人，到底在谋划什么。
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
她都要闯一闯。
为了霁儿，也为了……她自己。
（第八章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