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余烬未冷（1/2）

第四卷：蝉鸣盛夏

第二十七章：余烬未冷

皇后的丧仪办得隆重而仓促。

按制，皇后薨逝，当停灵二十一日，百官哭临，天下举哀。但皇帝以“盛夏酷热，恐遗体不保”为由，下旨七日后便下葬。朝中虽有非议，但无人敢置喙——毕竟，帝后失和早已是公开的秘密，如今皇后“病逝”，皇帝能按礼制下葬，已算仁至义尽。

这七日里，林微每日都去坤宁宫守灵。她穿着素服，跪在灵前，看着那具沉重的棺椁，心中五味杂陈。皇后恨了她多年，最后却死在她前面。而她还活着，要跪在这里，为这个曾经想毒杀她儿子的人守灵。

真是讽刺。

“娘娘，您已经跪了两个时辰了，起来歇歇吧。”张嬷嬷低声劝道。

林微摇摇头：“本宫不累。”

是真的不累。比起身体上的疲惫，心中的茫然更让她难受。皇后死了，赵德安死了，周嬷嬷被抓了，李成儒在押送回京的路上……看似一切都结束了。可她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赵德安临死前那句“皇上永远也猜不到”，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皇后真的是幕后主使吗？还是说，皇后也只是棋子？

正想着，惠贵妃来了。她也穿着素服，眼睛红肿，脸色苍白如纸。见到林微，她微微颔首，然后跪在灵前，默默流泪。

林微看着她。惠贵妃的父亲李成儒是崔家旧部，如今被抓，她这个做女儿的，处境尴尬。这几日后宫议论纷纷，都说惠贵妃失了圣心，连带着腹中的孩子也前途未卜。

“姐姐节哀。”林微轻声道。

惠贵妃转过头，看着她，眼中满是凄楚：“妹妹……我父亲他……他真的做了那些事吗？”

林微不知该如何回答。李成儒的罪行，皇帝还未定论，她不能妄言。

“皇上会查清的。”她只能这样说。

“查清……”惠贵妃苦笑，“查清了又如何？父亲若真有罪，我……我该怎么办？这孩子……又该怎么办？”

她的手轻轻抚着腹部，眼中泪水簌簌而下。林微心中不忍，握住她的手：“姐姐，孩子是无辜的。皇上仁厚，不会牵连无辜。”

“真的吗？”惠贵妃看着她，眼中有着最后的希望。

林微点头：“真的。”

她其实也不知道皇帝会如何处置。但她必须给惠贵妃希望，否则，这个已经摇摇欲坠的女子，恐怕撑不下去。

守灵到第三日，皇帝来了。

他穿着孝服，站在灵前，面无表情。百官跪了一地，哭声震天，他却只是站着，一言不发。

林微偷偷看他。皇帝的侧脸在烛光中显得格外冷硬，眼中没有悲伤，只有深深的疲惫。这个他名义上的妻子，陪了他二十多年的女人，最后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祭拜完毕，皇帝走到林微身边，低声道：“跟朕来。”

林微跟着他走出灵堂，来到坤宁宫的后院。这里有一棵老槐树，枝繁叶茂，树下有一张石桌，两个石凳。

皇帝在石凳上坐下，示意林微也坐。

“这几日，辛苦你了。”他道。

“臣妾分内之事。”林微垂眸。

皇帝看着她，忽然问：“你觉得，皇后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来得突兀。林微一怔，斟酌着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贤德仁厚。”

“说实话。”皇帝打断她。

林微沉默片刻，才缓缓道：“臣妾与皇后娘娘接触不多，不敢妄评。但臣妾以为……皇后娘娘心里，很苦。”

“苦？”皇帝挑眉。

“是。”林微抬起头，“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一个不被夫君疼爱的妻子，一个被困在深宫中的女人……心里怎能不苦？”

皇帝沉默了。他看向那棵老槐树，眼神飘远。

“这棵树，是朕与皇后大婚那年种下的。”他忽然道，“那时朕还是太子，她是太子妃。她说，要种一棵树，看着它长大，就像看着我们的感情，枝繁叶茂，开花结果。”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透着说不出的苍凉。

“可是树长大了，感情却枯萎了。”皇帝苦笑，“朕知道她恨朕。恨朕没保护好我们的孩子，恨朕宠幸其他妃嫔，恨朕……让她在这深宫中孤独终老。”

林微心中震动。她从未听过皇帝说这些，从未见过他如此……脆弱。

“皇上，”她轻声道，“皇后娘娘或许恨过，但臣妾相信，她更希望的，是皇上的理解和陪伴。”

“理解和陪伴？”皇帝摇头，“朕给不了。朕是帝王，朕的心里，装的是江山社稷，是黎民百姓。儿女情长……太奢侈了。”

这话说得残酷，却是事实。林微心中涌起一股悲凉。这就是帝王，这就是深宫。每个人都困在自己的角色里，无法挣脱。

“霁儿怎么样了？”皇帝转移了话题。

“服了解药，好多了。”林微道，“孙太医说，余毒已清，再调养几日便能痊愈。”

皇帝点头：“那就好。朕……朕只有霁儿一个儿子了。”

这话说得轻，却重重敲在林微心上。是啊，皇帝子嗣单薄，如今皇后死了，和贵妃腹中的孩子还未出生，霁儿是他唯一的希望。

“皇上，”她忍不住问，“和贵妃姐姐那里……”

“朕会查。”皇帝道，“若她真是清白的，朕不会为难她。”

“那惠贵妃……”

皇帝的眼神冷了下来：“李成儒的事，与她无关。但朕不能保证，朝中无人借此攻讦。”

林微明白。惠贵妃的父亲犯了谋逆大罪，即便她不知情，也难逃牵连。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

“皇上，”她轻声道，“惠贵妃姐姐怀着皇嗣，身子又弱，经不起打击。臣妾恳请皇上……多宽慰她些。”

皇帝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你总是这样。对谁都心软。”

“臣妾不是心软。”林微摇头，“臣妾只是觉得，这深宫之中，女子本就艰难。能帮一把，便帮一把。”

皇帝沉默了。许久，他才缓缓道：“好，朕答应你。”

两人相对无言。夜风吹过，槐树叶沙沙作响，像在诉说那些逝去的岁月。

“皇上，”林微忽然问，“赵德安临死前说的那句话……您觉得，是什么意思？”

皇帝眼神一凛：“你也想到了？”

“臣妾只是觉得……皇后娘娘若真是幕后主使，为何要亲自对霁儿下手？她大可以假手他人，何必暴露自己？”

这正是林微疑惑的地方。皇后装病多年，心思缜密，若要害霁儿，有无数种方法，为何要用如此明显的手段？

“朕也想过。”皇帝沉声道，“但周嬷嬷招供，确实是皇后指使她下的毒。那盒安神香，也是皇后让彩月送来的。”

“可是……”林微犹豫道，“周嬷嬷是皇后的人，她的供词，未必可信。或许……她是被人收买，故意陷害皇后？”

这个念头太大胆，说出来连她自己都心惊。但皇帝没有反驳，只是深深地看着她。

“你为什么这么想？”他问。

“因为……”林微咬了咬唇，“因为臣妾总觉得，这一切太顺了。赵德安被抓，皇后就自尽；霁儿中毒，皇后就送香；周嬷嬷招供，皇后就百口莫辩……就像是有人设计好的一样。”

皇帝站起身，在树下踱步。月光透过枝叶洒在他身上，斑斑驳驳。

“你说得对。”许久，他才缓缓道，“朕也怀疑过。但朕查了，皇后房里的曼陀罗，确实是周嬷嬷从太医署取走的。那盒安神香，也确实掺了百日散。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那……周嬷嬷会不会是被胁迫的？”林微道，“比如，有人用她的家人威胁她？”

皇帝脚步一顿：“她的家人？”

“是。”林微道，“周嬷嬷在宫中二十三年，在宫外可有亲人？若有人挟持了她的亲人，逼她陷害皇后，也不是不可能。”

这个猜测太大胆，但并非没有可能。皇帝眼中闪过厉色：“朕会查。”

正说着，冯三娘匆匆过来，脸色凝重：“皇上，娘娘，李成儒……在押送回京的路上，死了。”

死了？！林微和皇帝都是一惊。

“怎么死的？”皇帝厉声问。

“说是突发急病。”冯三娘低声道，“押送的官兵说，昨夜还好好的，今早发现时，已经没气了。太医验过，说是……心疾发作。”

心疾发作？林微心中冷笑。又是这么巧？赵德安刚死，李成儒也死了。所有线索，都断了。

“尸体呢？”皇帝问。

“已经运回京了，停在刑部。”

“朕亲自去验。”皇帝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停下，对林微道，“你回永寿宫，哪里都不要去。”

“皇上……”林微想说什么，但皇帝已经大步离去。

她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

李成儒死了，最后一个可能知道真相的人，也没了。这场阴谋，真的要随着这些人的死，永远埋葬吗？

“娘娘，”冯三娘低声道，“还有一件事……周嬷嬷在牢里，撞墙自尽了。”

又死一个！林微只觉得浑身发冷。这分明是杀人灭口！有人不想让真相大白！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刚才。”冯三娘道，“狱卒说，周嬷嬷一直很安静，突然就站起来，一头撞在墙上……当场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