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毡帐密谈与狼王隐忧(1/2)
沙匪退去的血腥味尚未散尽,深褐色毡车旁的气氛却比刀锋更冷。月神大祭司阿娜尔那句“金狼王庭的友谊”飘在夜风里,带着蜜糖般的诱惑,底下却藏着淬毒的钩子。
乌尔汗握刀的手紧了紧,欲言又止。大祭司的决定不容置喙,但这两个女人……尤其是那个红发金眸的沈惊鸿,弹指碎刀的景象还在他脑子里嗡嗡作响。他只能沉默地侧身,让开通往毡车的路,刀疤脸上每一道纹路都绷得死紧。
毡车门帘掀开的缝隙里泄出暖黄的光,混合着一种奇异的冷香,像冰封的雪莲混着沙漠某种辛辣的草根味。苏瑶光对沈惊鸿极轻微地点了下头,后者将怀中睡得小脸通红的妹妹小心地递过去。婴儿在姐姐臂弯里蹭了蹭,浑然不觉方才的生死一瞬,继续沉入香甜梦境。
“有劳大祭司。”苏瑶光抱着妹妹,微微颔首,姿态清贵依旧,仿佛踏入的不是神秘祭司的车厢,而是自家厅堂。
沈惊鸿没说话,赤足踏上毡车边缘铺着的厚厚绒毯,金红纹路在足踝皮肤下流转,映着车内柔和的光,无声昭示着非人的力量。她目光扫过车内,最后定格在阿娜尔覆面的轻纱上,赤金色的眸子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审视压力。
毡车内部比外面看着宽敞许多。四壁挂着深蓝与银线交织的厚重挂毯,绣着弯月、星辰和奔狼图腾。一张矮几固定在中央,铺着雪白的羔羊皮,上面放着银壶、银杯,和一盘码放整齐的、色泽深紫的沙漠浆果。空气里那股冷香更浓了。
阿娜尔已端坐于矮几之后。她摘下了面纱,露出一张令人屏息的脸庞。肤色是北漠少见的细腻白皙,鼻梁高挺,眼窝深邃,那双眼睛如同吸纳了整片沙漠夜空,沉静、浩瀚,又带着洞悉世事的苍凉。她的目光在苏瑶光怀中的婴儿眉心红痕上停留一瞬,随即看向沈惊鸿,唇角弯起一个极淡、却仿佛能融化冰雪的弧度。
“请坐。”阿娜尔的声音空灵依旧,指了指矮几对面的软垫。她的视线掠过沈惊鸿赤足上尚未完全隐去的金纹,并未流露半分惊异。
毡车外,营地的喧嚣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水。乌尔汗如门神般守在车外三步之地,手始终按在刀柄上。营地中央的篝火噼啪作响,映着劫后余生、忙着包扎伤口的汉子们。王魁抱着他那块“圣骸”,躲在一辆装货的毡车后面,对着几个惊魂未定的年轻护卫,唾沫星子又开始飞溅。
“……瞧见没!那金光!那气势!”王魁绿豆眼放光,把破陶片举得老高,仿佛那是发射圣光的灯塔,“俺就说沈姑娘是得了酸圣老爷真传!大祭司都请她进去喝茶……呃,喝圣水!这是啥?这就是天命所归!跟着酸圣老爷走,刀山火海不用愁!沙漠巨魔?黑沙盗?那都是给咱们送功德的!”
一个护卫刚用布条勒住胳膊上被沙匪弯刀划开的口子,疼得龇牙咧嘴,闻言忍不住呛声:“王胖子,吹牛也靠点谱!那金光跟你的酸坛子有啥关系?沈姑娘那本事……看着就像神仙下凡!”
“你懂个屁!”王魁立刻跳脚,一脸“孺子不可教”的痛心疾首,“神仙也得吃饭!神仙也得喝水!神仙……神仙也得靠酸味提神醒脑!没俺老王一路供奉圣物,哪来这等神力护佑?这叫……这叫心诚则灵!圣物显圣!”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小心翼翼地把“圣骸”贴在油腻腻的胸口,仿佛那是力量的源泉。
另一边,二狗和三驴挤在钱伯身边,小安子被刚才的厮杀吓得还在抽噎。钱伯一边拍哄着孙子,一边忧心忡忡地望着那辆紧闭的深褐色毡车。石磊如同一尊沉默的铁塔,盘膝坐在靠近毡车的位置,朴刀横在膝上,闭目养神,耳朵却捕捉着毡车方向最细微的动静。
毡车内,气氛凝滞如冰。
阿娜尔提起银壶,姿态优雅地为苏沈二人面前的银杯注入一种淡金色的液体,清冽的香气立刻弥漫开来,冲淡了之前的冷香。她并未直接询问,目光却像无形的探针,在两人身上逡巡,最终落回苏瑶光怀中的婴儿身上。
“月神的光辉无所不在,亦能照见迷途者的前路。”阿娜尔的声音如同月光流淌,带着奇异的韵律,“二位贵客身负奇异之力,又携此……不凡稚子,流落这死亡瀚海,绝非偶然。金狼王庭愿为迷途的星辰指引方向,只望星辰,亦能照亮王庭的穹顶。”她的话语含蓄而直接,抛出了橄榄枝,也索要着回报。
苏瑶光端起银杯,指尖感受着金属的冰凉。她没有喝,目光沉静如水,迎向阿娜尔深邃的眼眸。“大祭司慧眼。黑沙暴毁我商队,幸得天佑,方得残喘。至于这身微末之力,”她微微侧首,看了一眼旁边静默如山、只垂眸看着妹妹睡颜的沈惊鸿,“不过是血脉中一点祖辈遗留的护身之能,于这瀚海求生尚显不足,岂敢妄言照亮王庭?大祭司高义,允我等随行,已是感激不尽。”
滴水不漏,谦逊中带着疏离。将一切归咎于天灾和祖荫,巧妙避开了预言、契约和地下死城的核心。沈惊鸿依旧沉默,仿佛苏瑶光就是她的喉舌,她全部的注意力只在妹妹微微翕动的小鼻子上。
阿娜尔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仿佛看穿一切的微芒。她并未追问,只是伸出带着繁复银戒的食指,指尖轻轻拂过矮几边缘悬挂的一枚小巧银铃。那铃铛不过指肚大小,样式古朴,刻着细密的狼首纹。
“叮铃……”
一声极轻微、几乎细不可闻的脆响,如同冰珠落入深潭。随着这声铃响,一股无形的、难以言喻的波动瞬间扫过整个毡车内部!这波动并非针对肉体,而是直刺心神!仿佛有一只冰冷的眼睛骤然睁开,试图窥探灵魂深处的秘密!
**心铃!**
苏瑶光心头剧震!前世宫廷秘藏典籍中曾隐晦提及,草原月神殿有秘器,名“心铃”,无声而鸣,能引动心绪,使心怀叵测者心神失守,于不经意间显露端倪!她立刻垂眸,眼观鼻,鼻观心,强行收束所有关于重生、契约、预言、大周朝局的念头,只留下最表层、最“合理”的落难商人记忆——惊恐、疲惫、对水源的渴望、对未来的茫然。
同时,一股源自契约的微弱灵力波动,如同最坚韧的丝线,无声地传递到她身侧的沈惊鸿那里。那是示警!
沈惊鸿赤金色的瞳孔骤然收缩!那股窥探心神的冰冷波动触及她的瞬间,她体内新生的、源自方尖碑的力量本能地鼓荡了一下!如同沉睡的火山被惊醒,一股灼热、暴烈、仿佛能焚尽万物的气息一闪而逝!她怀抱着妹妹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婴儿在睡梦中不舒服地扭了扭身子。
“呜……”一声细微的嘤咛。
就是这瞬间!
那枚被阿娜尔指尖拂过、刚刚沉寂下去的“心铃”,毫无征兆地再次剧烈震颤起来!
“叮铃铃——!!!”
这一次,铃声尖锐刺耳,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扎入耳膜!整个矮几都随之嗡嗡作响!银壶、银杯在桌面跳动,发出细碎的碰撞声!阿娜尔脸上那永恒般的沉静第一次被打破,她猛地抬眼,目光如电,死死锁定在苏瑶光怀中的婴儿身上!
只见那熟睡的女婴,一只胖乎乎的小手不知何时从襁褓里伸了出来,正无意识地虚空抓着什么。而她眉心那点红痕,此刻竟散发出微弱却清晰可见的、与沈惊鸿足踝处如出一辙的金红色光芒!一股难以言喻的、微弱却无比精纯古老的气息,正随着她的“抓取”,缠绕上那枚躁动尖鸣的心铃!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
那枚月神殿传承不知多少年、能窥探人心的秘器银铃,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铃身上骤然出现一道细微的裂痕!紧接着,裂痕蛛网般蔓延!
“噗!”
一声轻响,如同熟透的果子落地。那枚小小的银铃,竟在婴儿无意识的“抓握”下,碎裂成了几瓣,彻底黯淡下去,滚落在雪白的羔羊皮上,发出几声沉闷的轻响。
毡车内,死一般的寂静。
苏瑶光的心沉到了谷底。她清晰地看到阿娜尔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震惊、难以置信,最后化为一种近乎狂热的探究!
沈惊鸿的反应更快。她几乎是闪电般伸出手,用自己的手掌包裹住妹妹那只惹祸的小手,同时一步上前,将苏瑶光和妹妹挡在了自己身后。赤金色的眼眸冷冷地看向阿娜尔,周身气息虽未爆发,却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带着无声的警告。
阿娜尔的目光缓缓从碎裂的银铃,移到被沈惊鸿护在身后的婴儿身上,最后定格在沈惊鸿冷冽的脸上。她眼中的惊涛骇浪慢慢平息,沉淀为一种更深邃、更复杂的情绪。她没有动怒,也没有质问,只是缓缓地、极其凝重地开口,声音里失去了那份空灵,只剩下沉甸甸的肃穆:
“月神在上……这稚子……竟能引动月神殿秘器共鸣……甚至……反噬?”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仿佛重逾千斤,“此等异象,唯有……唯有古老的圣典预言中,那场席卷天地的‘龙蛇之变’降临时,伴生的‘启明之息’方有记载……”
“龙蛇之变”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苏瑶光和沈惊鸿心头!
阿娜尔的目光穿透沈惊鸿,仿佛要洞穿她身后的婴儿,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沉重:“金狼王庭的狼王……数月前突染奇疾,药石罔效。王庭大萨满耗尽心力,于昏迷前只留下四个字——‘龙蛇起陆,圣婴西来’!”
圣婴西来!
苏瑶光抱着妹妹的手臂瞬间僵硬!怀中的女婴仿佛感受到了紧张的气氛,小嘴一瘪,眼看就要哭出声来。沈惊鸿的手立刻覆上妹妹的襁褓,一丝极其微弱却精纯的暖意传递过去,婴儿哼唧两声,又安静下来。
“大祭司慎言!”苏瑶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稚子懵懂,何敢当此预言?此等异象,或许只是……巧合?”
“巧合?”阿娜尔轻轻摇头,目光扫过地上碎裂的银铃,又看向沈惊鸿赤足上尚未完全隐去的金纹,最后落在婴儿眉心的红痕,“心铃乃月神赐予,感应心绪本源。此铃碎裂,非因外力摧毁,而是承受不住那稚子无意识散发的本源气息……这绝非巧合。”她重新看向苏瑶光,眼神锐利如刀,“苏姑娘,明人不说暗话。狼王病重,王庭暗流汹涌,几位王子……各怀心思。我此行碎叶城,名为与北庭都护府‘商议’,实为寻求一线渺茫生机!为狼王,亦为金狼王庭的存续!”
她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每一个字都敲在人心上:“若这稚子真与预言有关……请二位务必随我前往金狼王庭!狼王若能得一线生机,金狼王庭举族之力,便是二位最坚实的盟友!大周北境之危,或可迎刃而解!”
帐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狼王病危,王储争位,北境危局,预言圣婴……巨大的信息量和其中蕴含的滔天风险,沉甸甸地压在苏瑶光和沈惊鸿心头。盟友?也可能是致命的漩涡!
就在这时——
“呜哇——!”
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骤然打破了死寂!苏瑶光怀中的妹妹仿佛被帐内凝重的气氛彻底惊醒,小嘴一咧,委屈又响亮地哭了起来。沈惊鸿立刻伸手想抱,苏瑶光却轻轻摇头,自己抱着妹妹,手掌温柔地拍抚着襁褓,口中低低哼起一首江南水乡的轻柔小调。那曲调婉转悠扬,与这塞外毡帐、血腥沙海格格不入,却奇异地安抚了躁动的婴儿,哭声渐渐变成了抽噎。
借着哄孩子的动作,苏瑶光的大脑在飞速运转。金狼王庭这潭水太深太浑,贸然卷入,吉凶难料。但若真能借此影响草原局势,缓解大周北境压力……这诱惑同样巨大。她需要一个缓冲,一个观察的契机。
“大祭司,”苏瑶光抬起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和忧虑,“稚子无辜,受不得惊吓。此等大事,关乎王庭国运,亦关乎我等生死,仓促之间,实难决断。可否容我等……斟酌一二?碎叶城在望,路途尚有几日,容我等思量周全,再给大祭司答复?”她以孩子为借口,巧妙地争取了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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