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凤栖寺·秃驴藏杀机(1/2)

腊月初七,午时。惨淡的日头艰难地穿透厚重的铅云,吝啬地洒下几缕稀薄的光,照在静思苑冰冷空旷的院子里,却驱不散那股浸入骨髓的阴寒。殿内,劣质炭火燃尽,只余下一堆灰白的死灰,散发着呛人的余味。寒气如同无形的蛇,顺着青砖缝隙钻入,缠绕着人的四肢百骸。

小安子抱着那几块珍贵的银霜炭,小小的身体僵在原地,冻得通红的小脸上写满了茫然和一丝本能的恐惧。他顺着苏瑶光凝重的目光,也努力地望向屋顶的方向,黑亮的眼睛里除了风雪,什么也看不见。

苏瑶光背对着殿门,面朝窗户缝隙,身体绷紧如拉满的弓弦。指尖紧紧扣着袖中那枚边缘锋利的碎玉哨,冰凉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沉静下来,如同寒潭结冰。屋顶的积雪凹陷,那绝非自然形成!有人!一个轻功绝佳、能在如此恶劣天气悄无声息潜入深宫禁苑的高手!

是秦嗣源?还是皇后?或者…是太后派来“清理门户”的?无数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但无论哪一方,来者不善!

殿内死寂。只剩下窗外呼啸的风声,如同呜咽的鬼哭。

苏瑶光没有动,甚至连呼吸都放得极其缓慢悠长。她在等。等对方先动,或者…等一个一击必杀的时机。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息都格外难熬。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

“笃…笃笃…”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叩击声,如同雨滴敲打窗棂,突兀地在殿内响起!

声音来源…是西侧那扇紧闭的、糊着破旧窗纸的支摘窗!

不是屋顶!来人转移了位置!

苏瑶光瞳孔微缩,身形如同最警觉的灵猫,瞬间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目光如电,死死锁住那扇在寒风中微微颤抖的旧窗!袖中的碎玉哨已被她悄然捏在指间,只需瞬间,便能发出刺耳的警哨!

小安子吓得浑身一哆嗦,怀里的银霜炭差点掉在地上,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让惊叫溢出喉咙,小小的身体下意识地往苏瑶光身后缩。

“笃笃…笃…”叩击声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奇特的、似乎蕴含着某种规律的节奏。不疾不徐,透着一种…古怪的耐心。

不是强攻?苏瑶光心中疑窦丛生。若是杀手,此刻早已破窗而入,怎会如此有“礼数”地叩窗?

她缓缓松开紧握碎玉哨的手指,但全身的戒备没有丝毫放松。她缓步走到距离窗户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下,声音清冷,如同窗外的冰凌:“何人?”

窗外静默了一瞬。风雪声似乎也小了些许。

一个略显低沉、带着一丝奇特质朴的年轻男声,穿透薄薄的窗纸,清晰地传入殿内:

“殿下勿惊。小僧…无尘。奉太后娘娘口谕,请殿下移步‘凤栖寺’,为陛下祈福诵经,以涤心尘,静思己过。”

凤栖寺?太后口谕?

苏瑶光眸光微闪。凤栖寺位于皇城西苑,靠近宫墙,虽名为皇家寺庙,香火却并不鼎盛,位置偏僻。太后在这个时候,派一个能飞檐走壁的“僧人”来传口谕,让她去凤栖寺祈福?

这与其说是恩典,不如说更像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一个远离后宫耳目、方便某些人“行事”的绝佳地点!

“祈福诵经?”苏瑶光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疏离和“不解”,“本宫戴罪之身,静思苑中自省己过已是恩典。祈福这等大事,自有高僧大德主持,何须本宫前去?况且,风雪阻路,本宫体弱,恐难成行。”

“阿弥陀佛。”窗外的声音依旧平和,甚至带着一丝悲悯,“风雪虽寒,难阻诚心。陛下龙体关乎国祚,太后娘娘心忧,故特请殿下亲往,以全姐弟之情,亦是殿下…向陛下、太后表明心迹的良机。凤栖寺内已备下暖轿,风雪无碍。小僧奉旨护驾,定保殿下周全。”

话说得滴水不漏,情、理、势都占全了。若再推辞,便是抗旨不遵,更是坐实了“无诚心、无悔意”的罪名。

苏瑶光沉默片刻。对方显然有备而来,这凤栖寺,恐怕是非去不可了。但…未必没有转圜之机。对方提到“暖轿”、“护驾”…说明暂时还不想在静思苑内动手,而是要引她去更“合适”的地方。这路上的时间,便是她的机会!

“既是太后娘娘懿旨,本宫自当遵从。”苏瑶光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容本宫稍作整理。”

“殿下请便。小僧在院中等候。”窗外的声音应道,随即再无动静。

苏瑶光转过身,快步走到小安子身边,蹲下身。小家伙吓得小脸煞白,紧紧抱着那几块冰冷的银霜炭,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听着,”苏瑶光的声音压得极低,语速极快,“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躲在角落,捂住耳朵,不要出来,不要看!记住了吗?”

小安子看着苏瑶光眼中从未有过的凝重和决绝,黑亮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但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小嘴抿得紧紧的,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苏瑶光摸了摸他冰凉的小脸,迅速起身。她没有去整理什么仪容,而是快步走到殿内角落一个被随意丢弃的、装着“恩赐”物品的破旧木箱前。里面除了那几床半新不旧的被褥,还有一套同样半旧的宫装,几件粗劣的洗漱用具,以及…一小包用劣质油纸包着的、陈年的粗盐。

她的目光掠过这些,最终落在箱子最底层——那里散落着几件更不起眼的东西:几块用来垫箱角的、边缘锋利的碎石片;一小捆不知何时遗落、已经有些发黑的麻线;还有…几个被磕碰得坑坑洼洼、却依旧密封完好的小瓷瓶!那是之前青鸾在毓秀宫“打扫战场”时,从李嬷嬷和小禄子身上顺手摸来的“零碎”,后来连同“恩赐”一起被送到了静思苑。其中两个瓷瓶,青鸾曾提过一句,闻着有股怪味,像是某种劣质的药水或…酸液?

苏瑶光眼中精光一闪!她迅速拿起那两个小瓷瓶,拔开木塞,一股极其刺鼻、带着强烈腐蚀性气味的酸气瞬间弥漫开来!果然是强酸!虽然品质低劣,浓度不高,但足够了!

她毫不犹豫地将两个瓷瓶里的酸液小心地倒进一个稍大的、原本用来装劣质胭脂的空瓷盒里。刺鼻的气味更浓了。她又飞快地抓起那几块边缘锋利的碎石片,用那捆发黑的麻线,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和极其巧妙的手法,飞快地将它们缠绕捆绑在一起!碎石片参差尖锐的棱角朝外,瞬间变成了一个布满尖刺、丑陋却致命的“刺猬球”!

最后,她将那盛满酸液的瓷盒,小心翼翼地塞进了这个“刺猬球”内部空腔,用麻线牢牢固定住,只留一个小小的开口朝上。一个简易却歹毒无比的“酸液炸弹”便在她手中成型!

整个过程不过数十息。快!准!狠!带着一种在绝境中磨砺出的、令人心惊的冷静和高效。

做完这一切,苏瑶光将那危险的“刺猬球”用一块破布包好,塞进宽大的袖袋里。冰凉的触感和那股刺鼻的酸味,让她精神高度集中。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跳,这才走到殿门前,拉开了沉重的门栓。

“吱呀——”

殿门打开,更猛烈的寒风裹挟着雪沫扑面而来。

院子里,风雪依旧。那两个泥塑般的粗使宫女依旧垂手立在廊下,仿佛对刚才屋顶和窗下的动静毫无所觉。

而在院子中央,风雪之中,静静伫立着一个年轻的身影。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灰色僧衣,身形挺拔清瘦。头上戴着斗笠,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一双…平静得如同古井般的眼睛。他赤着脚,踩在冰冷的积雪上,僧裤挽到小腿,露出的小腿肌肉匀称结实,仿佛感觉不到丝毫寒意。手中持着一根普通的木棍,棍身光滑,显然常年摩挲使用。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风雪中,如同院中那棵枯瘦的老槐树,与这肃杀的深宫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入其中。风雪在他周身盘旋,却似乎无法沾染他分毫。

“小僧无尘,见过长公主殿下。”年轻僧人单手竖掌于胸前,微微躬身。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

苏瑶光目光锐利地扫过他赤足踏雪的脚踝,扫过他持棍的手——指节分明,虎口处有着一层薄茧。这绝非一个普通诵经僧人的手!更非一个能轻易潜入深宫、飞檐走壁的“普通”僧人!

“有劳大师。”苏瑶光微微颔首,声音同样平静。她没有多问,也没有再看廊下那两个如同摆设的宫女。她知道,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这两个监视者形同虚设。她拢了拢身上单薄的旧宫装,率先踏入风雪之中。

无尘默默跟上,始终落后她一步之遥。步履无声,如同踩在云端。

静思苑那两扇沉重的院门在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院内死寂的世界。门外,果然停着一乘灰扑扑、毫不起眼的小暖轿。两个同样穿着灰色僧衣、面无表情的年轻僧人垂手侍立轿旁。

苏瑶光没有任何犹豫,弯腰钻入轿中。轿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风雪,也隔绝了视线。轿内空间狭小,但铺着还算厚实的棉垫,角落放着一个暖炉,散发着微弱的热气。

“起轿。”无尘清冷的声音在轿外响起。

轿子被稳稳抬起,在风雪弥漫的宫道上,朝着西苑凤栖寺的方向,不疾不徐地前行。轿身微微摇晃,发出规律的吱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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