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淬火（二）（1/2）

永星厂的技术攻坚，如同一次精密而艰苦的外科手术。林建国牵头成立的攻关小组，将宏科测试报告中的每一个失败点，都拆解成了具体的、可验证的技术课题。

材料批次稳定性是首要的、也是最顽固的壁垒。林建国带着赵师傅和两名年轻的技术员，几乎泡在了合作的材料研究所里。他们用近乎苛刻的标准，对现有供应商提供的每一批特种陶瓷基板和金属浆料进行成分分析、微观结构观测和性能复测。数据冰冷而残酷，揭示了不同批次间确实存在肉眼难以察觉的微小差异，正是这些差异，在极端温度循环下被放大，导致了参数的最终漂移。

寻找新的、更稳定的材料源成了当务之急。林晚晚亲自出马，凭借香港电子展积累的人脉和永星厂日渐提升的行业口碑，艰难地叩开了几家国际知名材料供应商在华办事处的大门。谈判异常艰难，对方态度傲慢，对永星厂这样规模的内地厂商兴趣寥寥，样品索取和技术支持更是推三阻四。

一次，在等待了整整一个上午后，对方一位年轻的市场代表才姗姗来迟，随手扔过来几页简陋的产品目录，语气敷衍：“你们先看看这个吧，符合你们要求的产品价格很高，而且最小起订量很大。”

林晚晚接过目录，面色平静，没有因为对方的怠慢而流露丝毫不快。她仔细翻阅着，然后指着其中一款高性能陶瓷基板的参数，用流利的英语问道：“这款材料的介电常数温度系数，在-55c到+125c范围内，保证值是多少？有没有第三方权威机构的长期老化测试数据？”

那代表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个看似年轻的内地女厂长能问出如此专业的问题，态度收敛了些许：“这个……具体数据需要问我们德国的技术部门。老化数据……应该有的，但可能需要时间调取。”

“我们需要这些数据来做评估。”林晚晚合上目录，目光直视对方，“永星厂目前正在为国际一线通讯设备商开发高可靠性部件，材料的长期稳定性是我们选择供应商的首要条件。如果贵公司有意开拓内地高端市场，我们愿意成为你们的试金石。当然，前提是你们能提供足够的技术支持和有竞争力的合作条件。”

她不卑不亢，既点明了己方的需求和潜力，也摆出了合作的门槛。那代表脸上的敷衍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认真的审视。“林厂长，请稍等，我需要向我们经理汇报一下。”

材料攻关的同时，工艺改进的战役也在生产线上打响。为了控制焊接热应力，赵师傅带着几个徒弟，对回流焊炉的温区设置进行了上百次微调，记录下每一组参数下焊点的形貌和内部应力分布。他们甚至自己设计制作了几套新型的、带局部散热功能的精密夹具，以缓解特定元件在焊接过程中的受热不均。

车间的角落被改造成了临时实验区，堆满了各种测试仪器和失败的样品。失败是家常便饭，有时一连几天都毫无进展，空气中弥漫着焦灼与挫败。但林晚晚每天都会出现在那里，不说话，只是看着，偶尔问一两个关键问题，或者亲自上手测量一组数据。她的存在，本身就像一根定海神针，让团队在屡屡碰壁时，不至于灰心散架。

然而，内部的压力并未因技术的专注而减少。王经理虽然暂时按下了引入刘总资本的动作，但那份“三个月之约”如同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林晚晚头顶。他不再像以前那样频繁过问具体事务，但每次见面，目光中的审视和若有若无的催促，都让林晚晚感到无形的重量。

更让她心烦的是，销售部传来消息，之前在香港接触过的几家潜在客户，在得知永星厂未能直接进入宏科供应商名录后，态度明显变得犹豫和观望起来。商业世界现实而残酷，一次关键客户的失利，往往会产生连锁反应，动摇其他客户对你的信心。

晚上，林晚晚常常独自在办公室待到很晚。书桌上堆满了技术报告、市场分析和财务报表。她需要在这些纷繁复杂甚至相互矛盾的信息中，理清头绪，做出决策。孤独和压力像冰冷的潮水，在寂静的夜里一次次漫上来，试图淹没她。

她很少给陆时渊打电话，怕自己的疲惫和焦虑影响到他。只是偶尔在深夜，会给他发一条极其简短的信息，有时是一个句号，有时是一个“累”字。

他的回复总是及时而简洁。有时是一个“嗯”，有时是“注意休息”，有时则会分享一张照片——可能是军校操场边一株在寒风中挺立的老树，可能是他办公桌上那枚永星厂徽章在台灯下的特写，也可能是夜空下一片静谧的营房灯火。没有言语，却仿佛在告诉她：我在这里，我看着，我懂。

这种无声的交流，成了她暗夜中唯一可以汲取的温暖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