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号舍风寒与笔墨心迹(2/2)
这话说得直白,甚至有些尖锐,林砚写完自己都愣了愣。他犹豫了一下,想改得委婉些,可转念一想,修河坝时要是怕得罪乡绅,坝能修成吗?文章要是怕得罪考官,道理能说清吗?
他咬了咬牙,接着往下写,把分粮、记账的事也写了进去:
“坝成之后,需分粮以安民心。然粮若不明,账若不清,多者骄,少者怨,坝虽在,人心已散。故分粮先明账,如量米需用斗,不差毫厘,民乃服。”
写到这里,他忽然想起粮秣房的账册,想起那些掺沙的军粮,想起赵书吏的小动作,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提笔写下:
“由此观之:治河坝不如先清乡绅,分粮不如先明账目。空谈‘仁政’而不除弊,犹筑坝而不挖淤,终是徒劳。”
这句话写得格外用力,笔尖几乎要划破纸页。号舍外的风更大了,吹得烛火差点熄灭,林砚赶紧用手护住,火苗在他掌心重新站稳,跳动着,像清河镇夜里的油灯。
他看着考卷上的字,心里没有把握,却很踏实。这些话或许不合考官的胃口,却是他亲眼所见、亲身体会的道理,就像染坊的布,或许不够华丽,却足够结实。
写完第二道题,日头已经偏西。林砚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开始答第一道“为政之道”。有了前面的铺垫,这道题写起来更顺了,他还是用清河镇的事做例子,写土豆如何让粮仓变满,写染坊如何让村民变富,写“仓廪实而知礼节”不是空话,是实实在在的日子。
“政者,正也。正其田,正其账,正其心。田正则食足,账正则信立,心正则邦安。”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考场里已经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和翻页声。林砚放下笔,长长地舒了口气,感觉像刚织完一匹长布,浑身都松快了。他把考卷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涂改,才小心地折好,放在一旁。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差役提着灯笼过来,提醒考生准备歇息。林砚从考篮里拿出干粮,就着冷水吃了几口,胃里有些凉,可心里却暖暖的。
他躺在窄窄的木板床上,听着隔壁考生还在低声背诵,听着风刮过号舍的声音,忽然想起了林墨。二哥要是看到这篇文章,会不会骂他“胆大包天”?又会不会笑着说“就该这么写”?
他不知道,此刻在考场的另一处,“天”字第七号舍里,柳明远也刚写完文章。他放下笔,揉了揉眼睛,看向窗外的星空,嘴角带着一丝笑意。刚才交卷时,他无意间瞥见隔壁考生的卷子,上面“清河镇”三个字格外显眼,那句“治河坝不如先清乡绅”更是像块石头,砸在他心上——这世上,竟还有人跟他想的一样?
而林砚对这一切毫不知情。他裹紧了身上的棉衣,把暖手炉抱在怀里,闻着淡淡的芝麻饼香,渐渐睡着了。梦里,他又回到了清河镇,河坝上站满了人,染坊的布晾得像片青云,二哥坐在炕桌前,正笑着给他讲“为政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