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账册间的等待(2/2)

有次,管库房的老王来交账,见林砚案头摆着本《吏科应试指南》,页脚都磨卷了,却夹在一堆粮账里,像块被遗忘的补丁。“林计吏,您就一点不惦记?”老王忍不住问,“听说今年吏科竞争特别激烈,中了就能去省衙了。”

林砚正在核库房的“麻袋损耗记录”,闻言头也没抬:“惦记也不能让榜早出来一天。”他指着账册上的数字,“您看这里,今年的麻袋比去年多损耗了十个,得查查是质量问题,还是搬运时没上心——这些事不盯紧,明年损耗更多。”

老王咂咂嘴,拿着改好的账册走了,心里却佩服:这年轻人,是真把日子过进账眼里了,可这账眼里,装的全是实在事。

八月底的一个傍晚,晚霞把府衙的青砖染成金红色。林砚刚核完最后一本秋粮账,正准备誊写总表,忽然听见院外传来马蹄声,紧接着是大哥林石的大嗓门:“砚弟!放榜了!”

他握着笔的手顿了顿,墨滴在“总计”那一行晕开个小点。顾知府恰好进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看看你这几年的账,算没算进省衙的门里。”

林砚站起身,案上的账册忽然显得格外沉。他走到院门口,见大哥手里举着张纸,跑得满头大汗,身后跟着赵老栓的二小子,手里攥着个红绸子扎的报喜帖。

“中了!中了第三!”林石把纸往他手里塞,是从省城抄来的榜文,“吏科第三!正九品!省财政司主事!”

林砚低头看着自己的名字,在密密麻麻的字迹里,不算最显眼,却扎实地嵌在那里。他想起备考时,二哥寄来的案例集被翻得卷了边;想起写策论时,赵老栓家的田埂总在眼前晃;想起顾知府改他文书时说的“字要软,骨要硬”——原来那些日夜,早已在不知不觉间,为他铺好了路。

“俺就说您准中!”二小子举着报喜帖,笑得露出豁牙,“俺在省城等了三天,一看见您的名字,撒腿就跑回来了!”

林砚摸了摸孩子的头,抬头时,见顾知府站在廊下笑,手里的竹扇轻轻拍着掌心。他忽然想起刚到府衙时,自己连复杂的账册都看不懂,是顾知府把他扔进库房,说“账是死的,人是活的,核明白一本,就懂一分”。

“还愣着?”顾知府扬声,“省衙的差事不轻,秋粮的账核完了?”

林砚回过神,把榜文小心折好,放进怀里,转身往回走:“还差总表没誊写。”

“中了官,倒更急着算账了?”林石在后面笑。

“总表不誊完,各县领粮没依据。”林砚的声音从廊下传回来,清晰又踏实,“中不中,账都得算明白。”

顾知府望着他埋首案头的背影,竹扇停在半空。他忽然想起自己年轻时,也盼过放榜,那时心里装的是“何时能当大官”;可看眼前这年轻人,中了官,心里装的还是“总表没誊完”——或许,这就是“务实”二字最好的模样。

夜色渐浓,府衙的灯亮了起来,映着林砚低头誊写的身影。案上的《吏科应试指南》被挪到了最底下,上面压着刚誊好的“秋粮征收总表”,字迹工整,数字清晰,像他走过的每一步路,不算惊艳,却步步扎实。

窗外,蝉鸣不知何时歇了,只有风吹过槐树叶的沙沙声,像在轻轻数着账册上的数字。林砚知道,放榜不是结束,就像核完一本账,总有下一本在等着——省财政司的账,想必比府衙的更复杂,但他不怕。

就像爹说的,苗长得好不好,看根扎得深不深。他的根,早已扎在豫州的田埂上、账册里、百姓的笑脸中,任谁也拔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