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府衙对账(2/2)
林砚望着那十本账册,又想起周明远临别时的话——“敢把红笔戳在纸页上”。他深吸一口气:“半月。”
“半月?”顾衍挑眉,“前两年我让三个老吏核,三个月都没理出个头绪。”
“他们是按总册核总册,我要按州县核。”林砚从怀里摸出算盘,“把每个州县十年的耗粮、收成、存粮分开算,再对比自然损耗的常理,哪年高了,高在哪,一笔一笔标出来。”他顿了顿,补充道,“还得要各州县的原始账册,总册里的数字靠不住。”
顾衍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喊来书吏:“把各州县十年的粮秣原始账册都调出来,给林小吏腾间偏院。”他又转向林砚,语气松了些,“偏院有灶,你自己开火。府衙的饭堂……油水大,不清净。”
林砚跟着书吏穿过月亮门,偏院果然清净,只有一间正房带个小厨房,窗台上摆着盆冻得蔫了的兰草。书吏搬来十几个木箱,哐当一声卸在地上:“这就是你要的原始账册,弄丢一本,你这身骨头不够赔的。”
等人走了,林砚打开第一个箱子,里面的账册比总册更乱。有的是用草纸写的,墨迹晕得看不清;有的缺了页,像是被老鼠啃过;还有的备注里画着歪歪扭扭的小人,想来是记账的小吏无聊时画的。
他先把账册按州县分类,清河县的单独放在一边。翻到嘉庆二十三年的清河县账册时,发现里面夹着张字条,是二哥林墨的字迹:“三弟,这年汛期,粮仓漏雨,我帮着晒了三天粮,记下来的霉变数应该准。”林砚指尖拂过字条,突然想起那年二哥晒粮时中暑,躺了两天才缓过来。
收拾到天黑,林砚生了灶火,从包袱里掏出母亲烙的饼。刚咬了一口,就听见院门外有动静。拉开门,见个穿灰布衫的少年抱着捆柴站在雪地里,鼻尖冻得通红:“顾大人说你灶里没柴,让我送来的。”
“多谢。”林砚接过柴,发现少年手里攥着本揉皱的《三字经》。少年挠挠头:“我是府衙杂役,叫小石头,想认几个字,你……你要是不忙,能不能教我?”
林砚看着他冻裂的手指,想起二哥私塾里的孩子。他把饼递过去半块:“先吃,认字的事慢慢来。”小石头狼吞虎咽地啃着饼,含糊道:“顾大人说你是干实事的,让我多照应你……”
等小石头走了,林砚坐在灯下,开始核第一本账。他在纸上画了三列:缴粮数、耗粮数、存粮数,每算一笔就用红笔标上“正常”或“可疑”。算到半夜,算盘珠子的声响惊起檐下的麻雀,扑棱棱飞进墨色的夜空。
窗外的雪又下了起来,落在窗纸上,像撒了把细盐。林砚望着案上堆积的账册,突然明白顾衍为什么要他来——这些账不仅是数字,更是百姓的汗珠子,糊里糊涂地记着,就等于把百姓的日子也记成了糊涂账。
他重新拿起笔,在云溪县嘉庆十五年的账册上画了个圈,旁边批注:“耗粮210石,存粮与缴粮差180石,疑似私吞。”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像是在为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损耗,一点点找回下落。
天快亮时,林砚趴在案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清河县的账册。梦里他回到清河县的粮仓,父亲林老实正踮着脚往高处垫木板,母亲李氏在扫墙角的霉斑,大哥林石扛着粮袋往里走,二哥林墨在账本上写着什么,笔尖沙沙响……
醒来时,窗纸上已透进微光。林砚揉了揉发酸的肩膀,看见案上的算盘旁,不知何时多了碗热粥,旁边压着张字条,是顾衍的字:“账要算清,饭也要吃。”
他端起粥,暖意从喉咙一直淌到心里。这半月的账,他不仅要算给知府看,更要算给那些在田埂上弯腰的百姓看——让每一粒粮都有去处,每一个数字都站得住脚。
林砚放下碗,重新拿起笔。晨光透过窗棂,在账册上投下一道亮线,照亮了他写的第一行字:“清河县,嘉庆十五年,缴粮7000石,耗粮120石,存粮6880石,账实相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