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手印纸与县丞的朱批(2/2)
胖乡绅眼珠一转,突然指着林砚喊道:“这小子是个外乡人!前阵子还在县衙打杂,指不定是他撺掇村民闹事,想图谋我的地!他哥还是个瘸子,一家子都是不安分的!”
这话像针一样扎人,林砚的手猛地攥紧了,指节泛白。但他没动怒,只是抬眼看向王敬之,语气平静:“大人,小的虽不是清河镇原生,但落户已三年,靠着染坊和种地过活,与村民相依为命。前几日修坝时,王乡绅的家丁确实来了,不仅没帮忙,还把夯土的木杵扔进了河里,说‘谁敢动土就打断谁的腿’。”
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另一张纸,是折叠整齐的抄本:“小的在县衙抄录农书时,曾见过《乡规民约》里写着‘公共水利设施由村民共护,乡绅富户当带头助力’,河坝既是灌溉所必需,自然该由全村人维护。再说,这是小的抄录的农书片段,上面说‘治水当顺民心,聚民力,方得长久’,正是大人您批注过的那一页。”
王敬之看着那张抄录的农书,上面用红笔圈着的句子旁,他确实批了“此言甚善”四个字,墨迹还很新。他记得这后生抄书时格外认真,连批注都抄得一丝不苟,当时还夸过他“心细如发”。
“王乡绅,”王敬之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既为乡绅,食朝廷俸禄,当知‘守望相助’的道理。河坝冲垮,清河镇颗粒无收,你家的百亩良田难道就能幸免?去年汛期,你家粮仓被淹,是谁帮你抢运粮食的?不还是这些你口中的‘泥腿子’?”
胖乡绅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像染坏的布料,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王敬之拿起朱笔,在纸上写了几行字,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响:“地契模糊,不足为凭。河坝属公共设施,必须修。但你既说占了祖产,也不能让你白受委屈。”他放下笔,看着胖乡绅,“罚你出二十根松木,要最粗最直的,今日午时前送到河坝工地,用于加固坝脚。再罚银十两,充作修坝工钱,分给出力的村民。”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起来:“这十两银子,不是赔偿你的‘损失’,是让你记着,乡绅二字,不是用来欺压乡邻的,是用来带头做事的。若再敢阻挠修坝,或克扣木料、拖延银两,休怪本官按‘阻挠公务’论处,到时候可就不是罚银这么简单了。”
胖乡绅哪里敢说不,脖子缩了缩,像只被捏住的肥鸭子,连声应道:“是……是,小的这就去办,这就去!”他捧着黄绸子包,几乎是踉跄着退了出去,走到门口时还差点被门槛绊倒,引得外面的差役偷偷发笑。
看着胖乡绅灰溜溜离开的背影,王敬之拿起那张手印纸,对着林砚笑了笑:“你这后生,倒是懂得用民心说话。”他从抽屉里拿出个小巧的铜印,在纸的右下角盖了个红印,“拿着这个,谁再敢阻拦修坝,直接来报官。”
林砚接过盖了印的纸,指尖触到那冰凉的铜印,心里一阵暖。这纸突然变得沉甸甸的,仿佛不是一张纸,而是全村人的肩膀,能扛住风雨了。
“谢大人。”他深深鞠了一躬,“村民们都说,修好了河坝,想多种些土豆,来年给县衙缴粮时,保证颗粒饱满,绝无沙子。”
王敬之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倒是记仇。”他指了指桌上的农书,“前县丞的事,是朝廷的污点,也是给我们这些当差的提了醒——官是为百姓当的,粮是百姓种的,糊弄百姓,就是糊弄自己。”他顿了顿,“你抄录的那几句农书很有用,下午再来接着抄吧,顺便把修坝的法子也写下来,怎么夯土、怎么固脚、怎么分功,越细越好。说不定能编进农书里,给其他村子做个例子。”
“谢大人!”林砚心里又惊又喜,捧着那张盖了印的纸,感觉比染坊里最重的染缸还沉。
走出县衙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晨雾散了,照在地上暖洋洋的。林砚摸了摸怀里的纸,仿佛能摸到那些手印的温度——张婶的手印带着皂角的清香,苏晚的指缝里还沾着靛蓝的染料,娃娃们的小手上有麦芽糖的甜味。远处传来马车轱辘声,想必是胖乡绅派人送木头去了,听那“吱呀”声,木料定是够粗够直的。
他加快脚步往村里赶,得赶紧告诉大家这个好消息——河坝能修好,土豆也能安安稳稳长出来了。路过镇口的杂货铺时,林砚停下脚步,买了两串糖葫芦。红艳艳的果子裹着亮晶晶的糖衣,像极了村里孩子们期待的眼神。掌柜的笑着说:“这是新做的,沾了芝麻,甜得很。”
林砚付了钱,举着糖葫芦往回走,心里盘算着:等坝修好了,就分给孩子们当奖励,再把县丞编农书的事告诉大家,他们肯定会笑得像糖葫芦一样甜。林墨听了,说不定会忘了腿疼,拄着拐杖去河坝看看;李氏定会杀只老母鸡,给大伙补补身子;苏老爹或许会多织几匹好布,给县丞送一匹当谢礼。
只是他没注意,街角的阴影里,胖乡绅的管家正恶狠狠地盯着他的背影,手里攥着块石头,指节捏得发白。管家啐了口唾沫,低声骂道:“小兔崽子,等着瞧!”骂完,却又把石头扔在地上,跺了跺脚,转身往乡绅府跑去——他知道,自家老爷虽贪心,却没胆子真跟官府作对,最多是背地里使点小绊子,断不敢再惹出大事来。
林砚一路走着,糖葫芦的甜味顺着风飘进鼻孔,混着泥土的腥气和桑芽的清香,竟格外好闻。他抬头望了望天,蓝得像苏晚染的最好的青布,连云都白得发亮。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河坝修好的样子——夯得结结实实的土坝上长满青草,清河水安安稳稳地流着,岸边的土豆田绿油油的,能盖过脚踝。
他紧了紧怀里的纸,脚步更快了。这纸,这字,这印,还有那些红手印,都是清河镇的念想,得赶紧送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