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凤阳不落(1/2)
第十天。
寅时刚过,天空还是墨青色,清军的战鼓就擂响了。这一次,不是试探,不是威慑,而是真正的、不破城池誓不罢休的总攻。
多铎站在北面新垒起的高台上,脸色铁青。他身后,八万大军分成四个巨大的方阵,黑压压地铺满了整片原野。昨夜被炸毁的十三门红夷大炮和二十架投石机的残骸还在冒烟,但这反而激起了他的凶性。
“传令!”多铎的声音如同冰碴刮过铁甲,“第一阵,汉军旗两万,四面齐攻!第二阵,蒙古八旗一万五千,待城破后入城清剿!第三阵,满洲正白、镶白两旗两万,随本王中军压阵!今日午时之前,本王要在凤阳城中用膳!”
“嗻——!”
山呼海啸般的应诺声震得大地都在颤抖。
凤阳城头,朱聿键看着城外那铺天盖地的军阵,心中反而一片平静。十天了,从清军兵临城下到现在,整整十天。他守住了当初对系统、对自己、对这座城许下的诺言。
但今天,还能守住吗?
棱堡内的守军只剩不到一千五百人,其中还有三百多轻重伤员。箭矢耗尽,火药用去七成,滚木擂石所剩无几,连金汁(煮沸的粪水)都只剩最后几锅。
而城外,是八万养精蓄锐的虎狼之师。
“殿下,”王琛登上城楼,这位老吏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但眼神依然坚定,“城中百姓……自发组织起来了。凡能走动的男子,都领了兵器上城;妇女老人孩子,在城内搬运砖石、烧煮热水。他们说……与城共存亡。”
朱聿键喉头一哽。他看向城内——街道上,确实能看到蹒跚的老人抱着石块,瘦弱的妇人抬着木料,甚至还有半大的孩子提着木桶,里面装着从自家屋顶拆下的瓦片。
民心可用。但血肉之躯,真能挡住铁甲洪流吗?
“王长史,”朱聿键低声道,“若城破……你带百姓从南门走。赵铁柱会率最后的骑兵开路。”
“殿下!”王琛老泪纵横,“老臣不走!老臣活了六十三年,够了!殿下,您……”
“我是朱家子孙,太祖血脉。”朱聿键打断他,声音平静,“城在人在,城亡人亡。这是责任,也是宿命。”
他转身,面向所有守军,举起那柄已经砍出无数缺口的佩剑:“弟兄们!今日,就是最后一战!身后,是我们的父母妻儿;身前,是屠戮同胞的虎狼!我们没有退路,只有拼命!”
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或年轻、或沧桑、或带伤的面孔:“我朱聿键,与你们同生共死!城在,我在;城亡,我亡!”
“同生共死!城在人在!”吼声如雷,压过了城外清军的战鼓。
卯时初刻,清军第一阵的两万汉军旗开始推进。
这一次,他们学聪明了。不再密集冲锋,而是分成数百个小队,每队三五十人,扛着云梯、推着冲车、顶着简陋的木盾,从四面八方向城墙涌来。队形松散,让守军的齐射难以发挥最大威力。
“放箭!”赵铁柱在城头嘶吼。
零星的箭矢落下,但效果甚微。清军很快冲到了护城壕边,开始填壕——他们扛着沙袋,甚至直接用同伴的尸体填入壕沟,硬生生铺出数条通道。
“倒火油!”朱聿键下令。
最后几桶火油倾倒而下,火箭射出,燃起数道火墙。但清军早有准备,后面的辅兵立刻用沙土覆盖,火势很快被扑灭。
第一架云梯搭上了棱堡东南角——那里是前几日被炸开的缺口,虽然经过抢修,但依然是最薄弱处。
“滚木!”
巨大的圆木从城头滚落,将云梯上的清军砸得血肉模糊。但更多的云梯搭了上来。
肉搏战再次开始。这一次,守军明显力不从心。许多人饿得手脚发软,连刀都举不起来,只能凭着最后一股血气拼命。
朱聿键也亲自上阵了。他左臂还吊着绷带,只能用右手持剑,在亲卫的护卫下,哪里危急就往哪里冲。剑锋已经砍钝,每杀一人都要用尽全身力气。
一个清军百户认出他,嘶吼着扑来:“杀朱聿键者,赏千金!封世职!”
七八个清军同时围上。朱聿键格开一刀,侧身避开一矛,反手刺穿一人喉咙,但左腿也被刀锋划开,鲜血涌出。
“保护殿下!”亲卫们拼死挡住。
但清军太多了。不断有人倒下,防线一寸寸后退。
辰时三刻,东南角防线终于被突破。数十名清军冲入棱堡内部,开始向纵深发展。
“殿下!撤吧!”陈默浑身是血,左眼被流矢射瞎,简单包扎后还在渗血。
“往哪撤?”朱聿键苦笑,“棱堡一破,全城皆破。”
他看着越来越多的清军涌入,看着守军一个个倒下,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悲凉。终究……还是守不住吗?
就在这时,城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不是来自清军后方,而是来自……东方。
地平线上,腾起遮天蔽日的烟尘。烟尘中,隐约可见无数旌旗招展,马蹄声如闷雷般滚来,震得大地都在颤抖。
“援军?!”有守军惊呼。
但那些旗帜……不是明军的日月旗,也不是清军的蓝底金龙旗。而是一种陌生的、暗红色的、绣着奇怪图案的大旗。
多铎在高台上也看到了。他眉头紧皱:“哪来的兵马?探马呢?为何没有预警?”
一个探马连滚带爬地冲上高台:“禀王爷!东面……东面来了一支大军!看旗号,是……是大顺!”
大顺!李自成的部队!
多铎脸色一变。李自成不是在陕西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但来不及细想了。那支大军至少有三四万人,全是骑兵,正以惊人的速度冲向清军侧翼。
“传令!第二阵蒙古八旗,转向迎敌!”多铎急吼。
然而已经晚了。大顺骑兵如同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捅入清军侧翼。他们不与清军纠缠,而是直接冲向炮兵阵地和后勤营地——那里还堆放着大量粮草辎重。
混乱,彻底的混乱。
清军阵型被打乱,攻城的部队也受到影响,攻势为之一滞。
棱堡内,朱聿键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反击!把建奴赶出去!”
残存的守军爆发出最后的力气,将冲入棱堡的清军又硬生生推了出去。赵铁柱甚至带着几十名骑兵从南门杀出,趁乱冲散了正在攻城的汉军旗一部。
多铎气得七窍生烟。眼看就要破城,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王爷,怎么办?”参领急问。
多铎死死盯着东面那支越战越勇的大顺军,又看了看虽然摇摇欲坠但依然屹立的凤阳城,咬牙道:“撤!”
“撤?”
“再不撤,就要被两面夹击了!”多铎不是莽夫,他知道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传令,全军向北撤退三十里,重整阵型!”
鸣金声响起。清军如潮水般退去,丢下满地的尸体和器械。
凤阳城头,守军看着退去的清军,先是愣住,随即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
“赢了!我们赢了!”
“清军退了!清军退了!”
朱聿键却没有欢呼。他扶着垛口,死死盯着东面那支正在清军阵中肆虐的大顺军。为首一杆大旗下,一个身材魁梧的将领正挥舞长刀,所向披靡。
那将领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忽然转头,望向凤阳城头。
隔着数里距离,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朱聿键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但能感受到那种睥睨天下的气势。
大顺军……为什么会来?
“殿下,”陈默捂着伤眼,声音嘶哑,“要……开城门吗?”
朱聿键沉默良久,缓缓摇头:“不。传令,全城戒备,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
他不知道来者是敌是友。乱世之中,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城外,大顺军击溃了清军的后卫,却没有追击,而是开始打扫战场——主要是收集清军丢下的粮草辎重。
半个时辰后,一骑从大顺军中驰出,直奔凤阳北门。骑士在护城壕外勒马,高声喊道:“大顺制将军李过,请见唐王殿下!”
李过!李自成的侄子,大顺军中最能打的将领之一!
朱聿键心头一震。他记得这个名字——在原本的历史中,李过后来联合南明抗清,成为“忠贞营”的主帅,也算一代豪杰。
“开瓮城小门,放他一人进来。”朱聿键下令。
片刻后,李过在亲卫的引领下登上棱堡。他约莫三十五六岁年纪,身材高大,面容粗犷,一身铁甲上沾满血污,但眼神锐利如鹰。
两人在棱堡核心指挥室相见。李过打量了朱聿键一番,忽然抱拳:“唐王殿下守城十日,力抗八旗,李某佩服!”
“制将军远道来援,本王感激不尽。”朱聿键还礼,“只是不知……制将军为何会来凤阳?”
李过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不瞒殿下,李某本是要去南京的——我家陛下听说南边立了个新皇帝,想去‘看看’。路过凤阳,正好撞见建奴攻城,顺手帮个忙。”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朱聿键知道绝没那么简单。李自成派人去南京,要么是招降,要么是示威。而“路过”凤阳,恐怕也是想看看这个能挡住清军的唐王是何方神圣。
“制将军此来,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李过大大咧咧地坐下,“李某就想问问殿下——凤阳还能守多久?”
朱聿键心头一凛。这话看似随意,实则暗藏机锋。
“制将军以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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