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无痕（1/2）

钱林市法医鉴定中心的解剖室里，空气冷得像冰。

潘媛站在无影灯下，已经连续工作了超过十个小时。她的面前，是“巨鲨”海格那具如同小山般的、充满了矛盾的遗体。

这是一项极其繁琐，也极其令人头痛的工作。

海格的身体，就是一个化学垃圾场。为了维持那副不合常理的强壮肉体，他常年滥用着各种合成代谢类固醇、促红细胞生成素、生长激素……数十种违禁药物的残留物，在他的血液、肌肉、甚至是骨髓里，犬牙交错地纠缠在一起，形成了一片复杂到让任何质谱分析仪都为之悲鸣的、数据的沼泽。

想从这片沼泽里，找到那个“不存在”的、导致他心脏骤停的“幽灵”，其难度，不亚于在一场沙尘暴里，去寻找一粒特定颜色的沙子。

“潘法医，第17组样本的分析出来了。”一名年轻的助手，将一份报告递给她，声音里充满了疲惫，“还是……没有任何异常的毒物反应。”

潘媛接过报告，看都没看，就把它和其他几十份结果一模一样的报告，叠在了一起。

她靠在冰冷的器械台上，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像潮水一样，向她涌来。

难道……方向真的错了？

她不甘心地，再次调出了自己两天前，做的第一份尸检报告。她的目光，像两把最精细的探针，逐字逐句地，在那一排排冰冷的数据上，来回巡视。

突然，她的目光，定格在了两行，被她自己当初标记为“正常”的数据上。

【乳酸值：25mmol\/l（显着偏高，符合剧烈运动后状态）】

【血糖值：3.2mmol\/l（中度低血糖，符合死后数小时尸体自溶共态）】

当初，她和所有人一样，都认为这是拳击手在赛后，最正常的生理状况。剧烈运动，会产生大量乳酸。而人死之后，身体细胞依旧会消耗残存的糖分，几个小时后出现低血糖，是再正常不过的尸体现象。

而且，海格的生前体检报告显示，他没有糖尿病史。

所以，这两项数据，在当时，被完美地“合理化”了。

但现在，当所有的路，都走进了死胡同时，这两行“正常”的数据，却像两根扎在她心里的、小小的刺，让她感觉，浑身都不对劲。

太“正常”了。正常到……像是一个被精心计算过的、伪装出来的巧合。

“正常……”她下意识地，喃喃自语。

这个词，像一个咒语，瞬间，拉开了她记忆的闸门。

实验室里那刺眼的无影灯，和冰冷的金属器械台，迅速地褪色、模糊。取而代之的，是十年前，那个夏日午后，欧阳学姐家里，书房窗外，明媚得有些晃眼的阳光，和空气中，那股淡淡的、混合着书香与茉莉花香的味道……

“……所以，从热力学第二定律来看，宇宙的终极宿命，就是‘熵增’。”

当时，还处于“美少女末期”的欧阳晴雪，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色连衣裙，赤着脚，蜷在一张宽大的藤椅里，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全是德文的哲学原着。她一边翻着书，一边用一种有些慵懒的、漫不经心的语气，对正在旁边书桌上，埋头苦读法医学笔记的潘媛，说着这些神神叨叨的话。

“一切，都会从有序，走向无序。从聚合，走向离散。直到最后，归于一片绝对的、永恒的、毫无生气的热寂。这就是‘熵’，宇宙中最公平，也最残酷的法则。”

“学姐，”那时候的潘媛，还很稚嫩，她抬起头，苦恼地推了推自己的黑框眼镜，“我明天就要考毒理学了，你跟我说这些，我听不懂。”

“你怎么会听不懂呢？”欧阳晴雪笑了，她放下书，走到潘媛身边，指着她书上那些复杂的化学分子式，“你看，生命本身，就是一场最伟大的‘熵减’运动。我们用尽一生，去对抗身体的衰老和崩溃，去维持我们这个小小的、有序的系统，不被宇宙这个巨大的、无序的系统所吞噬。这，本身就是一种奇迹。”

她的手指，点在了一个关于“药物代谢”的章节上。

“而药物，媛媛，就是人类发明的、最简单，也最粗暴的、用来进行局部‘熵减’的工具。它能强行地，在你那混乱的、失序的身体里，建立一种短暂的、虚假的‘秩序’。”

“但是，”她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有些‘秩序’的建立，是以更剧烈的‘混乱’为代价的。我曾经看过一些有趣的资料，某些只存在于实验室里的，或者某些地下世界流通的药物，有些则就在我们身边，这些药都有一个统一的外号，就叫‘了无痕’。”

“了无痕？”

“对。它们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发挥出极其强大的、改变人体生理状态的作用。但是，在进入人体，发挥完作用后的短短一到三个小时内，它们就会被身体的代谢系统，彻底地、完美地分解掉。不留下一丝痕迹，就像它们从未出现过一样。比如……”

那个午后，欧阳学姐最后说出的那个词，像一道穿越了十年时空的闪电，轰然，劈中了潘媛此刻的记忆！

“胰岛素！”

潘媛猛然惊醒，从回忆中，回到了这个冰冷的、充满了死亡气息的解剖室。

她的后背，已经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没错！胰岛素！

人体内唯一一种，可以降低血糖的激素！

一个没有糖尿病史的人，如果被注射了超大剂量的外源性胰岛素，他的身体，会发生什么？

他会迅速地，陷入严重的、致命的低血糖！然后，为了对抗低血糖，身体会开始疯狂地、无氧酵解体内的糖原，从而，产生巨量的乳酸！

严重低血糖！高乳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