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残兵(1/2)
谷底的风裹着浓重的血腥气,像无数把钝刀刮过马科的脸颊,那气味里混着士兵的热血、战马的腥臊,还有后金兵甲胄上特有的铁锈味,每吸一口都刺得肺腑发疼。他站在一片狼藉的战场上,脚下的泥土被暗红的血浸透,踩上去软得发黏,靴底碾过凝固的血块时,能听见“咯吱”的细碎声响——那是方才厮杀中,弟兄们用命换来的片刻安宁。佩刀被他死死攥在手里,指节用力到泛出青白色,刀鞘上凝结的血珠顺着木纹缓缓滑落,滴在地上,与尚未干涸的血泊融为一体。他低头看着那滴血晕开的痕迹,忽然想起半个时辰前,一个叫小柱子的兵卒扑在他身上挡箭,临死前还攥着他的衣角喊“将军,守住”,这血,或许就有那孩子的一份。
他缓缓抬头,望向崖顶的方向。云雾像厚重的纱幔笼罩着陡峭的崖壁,崖边的碎石还在往下滚,隐约能看见凌乱的马蹄印,以及远处天际线上那一抹淡淡的扬尘——那是后金骑兵撤离时留下的痕迹。这场仗打赢了,可马科心里没有半分喜悦,只有沉甸甸的凝重压在胸口,像坠了块生铁。他太清楚了,方才的胜利不过是侥幸:谷底狭窄的地形像道天然的屏障,逼得后金骑兵只能排成单列冲锋,成了他们箭雨和震天雷的活靶子;震天雷炸开时的轰鸣声,把那些从未见过火器的后金兵吓得阵脚大乱,才让他们这些疲惫的步兵有了喘息之机。可皇太极是谁?那是能把分散的女真部落拧成一股绳,把骑兵训得能在冰原上昼夜奔袭的狠角色。他设下的诱杀之局,怎么会因为一次小小的挫败就收手?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短暂平静,真正的危机,还在后面等着他们。
“将军。”
身后传来一声带着颤音的呼喊,马科转过身,看见负责清点人数的校尉正捧着名册快步走来。那校尉叫周勇,是跟着他从宣府一路打过来的老部下,此刻脸上还沾着泥污和血渍,左肩上的盔甲被砍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露出的皮肉泛着青紫,走路时左肩微微下沉,说话时声音止不住地发颤——不是怕的,是累的,也是疼的,方才清点尸体时,他亲手把自己亲弟弟的尸首从尸堆里扒了出来。
“清点完了?”马科的声音有些沙哑,方才厮杀时喊得太用力,喉咙里像塞了团滚烫的砂砾,咽口唾沫都疼。
周勇停下脚步,双手将名册递到马科面前,头压得很低,额前的碎发上还沾着血痂:“回将军,都清点完了。刨去阵亡的弟兄,再减去重伤不能行动的,咱们现在还能动弹的,一共……一共三千弟兄。”他说到“三千”时,声音又顿了顿,像是不敢相信这个数字——出发时他们带了五千人,才走了半个月,就只剩这么点了。
“三千。”马科接过名册,指尖划过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很多熟悉的名字后面,已经被周勇用朱砂画了红圈——那是阵亡的标记。他看见“李老栓”三个字,想起那个总爱揣着烤红薯分给新兵的老兵;看见“王二虎”,想起那个能拉开三石弓的壮小伙,上次休整时还跟他说打完仗要回家娶媳妇。喉结用力滚动了一下,将涌上心头的酸涩硬生生压了下去,他不能哭,他是将军,是这三千弟兄的主心骨,他一哭,弟兄们就慌了。
三千步兵,听起来是个不小的数目,可他们面对的是后金数万精锐铁骑。这些弟兄们个个悍勇,方才厮杀时,有的断了胳膊还握着刀砍人,有的肚子流了肠子还往前冲,没人往后退一步。可步兵再悍勇,在骑兵面前终究是吃亏的——骑兵冲锋时的冲击力,像奔涌的洪水,能轻易冲垮步兵用盾牌搭起的防线;骑兵的机动性更是步兵望尘莫及的,一个时辰能奔袭百里,绕到背后包抄,让你连逃跑的方向都找不到。方才能赢,是占了地形的便宜,可下次呢?下次皇太极必定会派哨探摸清地形,再带着更多的骑兵,从四面八方围过来,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他们困死在某个荒山野岭里。到那时,这三千弟兄,恐怕连给家里报信的人都留不下。
马科缓缓抬起手,摩挲着佩刀刀柄上的纹路。那纹路是他刚从军时,父亲亲手刻上去的,刻的是“保家卫国”四个字。父亲是个老卒,在萨尔浒之战中战死,临死前把这把刀塞给他,说“马家的儿,就得守着这天下,守着老百姓”。这么多年来,不管打多少仗、受多少伤,他都没让这刀柄离开过自己的手,刀柄上的纹路被他摸得光滑,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指尖触到“国”字的那一瞬,他心里忽然多了一丝安定,目光也渐渐从迷茫变得坚定,缓缓转向了东北方——那里,是大凌河城的方向。
马科去过大凌河城,那是辽西的重镇,城墙高两丈有余,厚得能跑开两匹马,城墙上的箭楼密密麻麻,原本是抵御后金的坚固屏障。可自从后金大军围城以来,已经过去快三个月了。他从逃出来的难民口中听说,城里的粮食早就快吃完了,守军饿得连拿兵器的力气都快没了,只能煮树皮、吃草根,有的士兵饿极了,连自己的腰带都煮了;好几次后金兵架着云梯攻城,都是城里的百姓拿着锄头、菜刀冲上去,跟守军一起拼命,才勉强把人打退。大凌河城就像一个快要熄灭的火种,风一吹就可能灭,可那火种里,还燃着老百姓的希望——城里有两万多百姓,他们还在等着援兵,等着有人能把他们从水火里救出来。
可如果……如果他带着这三千弟兄,悄悄潜伏到大凌河城附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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