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烛映军书忧辽事 帝怜近侍念孤忠(2/2)
据此,该臣看得:贼以大伙分觑锦、松二城,其谋甚毒——盖以我兵主力在内城,而乘外围之虚,既欲劫掠粮秣,又欲久图围困锦州,诱我出内兵援救,既可邀我野战,歼我主力,兼可致我蓟州防线空虚,仍图西窥京师。目今各城虽预设城守之备,尚可支撑一时,然长久恐难维持。臣已令:除各城留兵固守外,凑合各城马兵于宁远,共计五千余骑,令平辽镇总兵宋伟统领,前抵宁远合兵,相机进援松、锦。但向年贼围锦州时,曾以一枝兵马驻松、杏之间,邀击我援兵,致有笊篱山之败,今贼故技重施,相机审势,全在将领之能。
若蓟门无警,则祖大寿可率关宁铁骑抵锦州,以图大创此贼;然恐大寿离关后,贼乘虚西窥蓟州,故大寿又未敢擅离信地,进退两难。目今最急者,莫过于军饷——各军月饷已断三月,士兵嗷嗷待哺,甚至有士兵因无粮而逃散者;且马价银两,此前以军饷借支,今士兵催讨急不可得,向太仆寺讨取冏马,亦无马匹可拨。各镇臣纷纷上奏,皆言‘得一马便得一战,得一饷便得一兵,若兵无饷、马无料,关宁兵马虽勇,亦难御敌’。伏惟陛下圣鉴,速发军饷、马匹,以解燃眉之急,否则辽东危矣!”
崇祯将奏本反复阅了两遍,指尖在“月饷又断”“众口嗷嗷”“得一马便得一战”几处来回划过,指甲几乎要将纸页戳破。他的眉头渐渐拧紧,额角的青筋微微凸起——辽东将士浴血奋战,却连饭都吃不饱,连战马都没有草料,而朝堂之上,还有人在为东南商税争论不休,还有人在结党营私、中饱私囊。他抬起头,目光扫过殿内,最终落在殿角的曹化淳身上,声音带着几分压抑的怒火,却依旧保持着帝王的克制:“拟旨:览卿奏,虏以大众犯锦、邀援松山,其谋险恶。急令宋伟速率所部合兵宁远,张声势于东,牵制贼兵;仍留祖大寿镇守山海关,兼顾蓟辽,不得轻动,俱合机宜,朕知道了。所请月饷、马匹,着户部、太仆寺星速措发,不得迁延片刻,若有推诿延误者,即行革职查办。钦此。”
“奴才遵旨。”曹化淳躬身领旨,双手接过崇祯递来的朱笔——那支笔还带着皇帝的体温,他小心翼翼地捧着,转身轻步退出殿外,连脚步声都压得几乎听不见,仿佛生怕惊扰了这御书房内沉重的空气。
御书房内复归安静,只剩烛火偶尔“噼啪”作响,火星溅起,又迅速熄灭,像极了大明此刻微弱的希望。崇祯靠在龙椅上,闭上眼睛,试图缓解眼中的酸涩,可脑海里却满是奏本上的文字——“尸横遍野”“生聚几何,而又值此屠戮”“士兵嗷嗷待哺”,这些字句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
他缓缓睁开眼,转头看向侍立在侧的一众内侍——他们皆身着青色太监服,垂手侍立,大气不敢出。崇祯的目光扫过他们,最终落在一个身着浅青太监服、身形略显单薄的年轻人身上——是王承恩。他入宫不过半年,尚未完全熟悉御前规矩,身形比其他内侍矮了小半头,肩膀还带着几分少年人的单薄,此刻见皇帝目光扫来,竟有些慌乱地攥紧了衣角,指关节都泛了白,连头都不敢抬,只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
崇祯却对着他温声开口:“承恩,将三司会审袁崇焕的文书取给朕看看。”他的声音放得极柔,像是怕吓着这个年轻的内侍,与方才批阅奏本时的凝重判若两人。
王承恩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像是没料到皇帝会突然点自己的名字,随即连忙应声:“是,陛下!”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清亮,却因紧张而有些发颤。他快步走到靠墙的文书架前,架子上堆叠着无数卷宗,按“吏、户、礼、兵、刑、工”分类摆放,他的手指在“刑”字类的卷宗中快速翻找,因紧张,指尖不小心碰掉了一卷标注着“陕西流民案”的奏本,纸张落地发出“哗啦”一声响,吓得他身子一僵,连忙弯腰捡起,拍了拍上面的灰尘,重新放好,才继续翻找。
待他终于找到标注着“三司会审袁崇焕案”的卷宗,捧着转过身时,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衣襟上,连呼吸都有些急促,胸口微微起伏。
崇祯看着他这副模样,却想起后世史书中的记载——就是这个看似怯懦、连递文书都会紧张的小太监,在十七年后的煤山之上,在大明覆灭的那一刻,没有选择逃跑,而是陪着自己走完了最后一程,用一根白绫,殉了这风雨飘摇的王朝。他是那场国破之殇里,唯一不离不弃的人,是这冰冷宫墙中,唯一的一抹温情。
崇祯心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暖意,像是在寒冬里握住了一点炭火。他的语气又缓和了几分,再无方才批阅奏本时的凝重,带着几分长辈对晚辈的宽容:“莫慌,仔细些便是,不过是取一卷文书,无需如此紧张。”
王承恩闻言一怔,猛地抬头,正好对上皇帝温和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猜忌,没有冷厉,只有纯粹的温和,像是冬日里的阳光,暖得让人不敢相信。他一时忘了躬身行礼,只愣愣地将文书递了过去,眼神里满是茫然与感激。待反应过来自己失了规矩,才连忙低下头,往后退了半步,重新站回侍立的位置,只是攥着衣角的手,渐渐松了些,额角的汗珠也仿佛不再那么滚烫。
御书房的烛火依旧燃烧着,昏黄的光映着帝王的身影,也映着内侍的身影,在这寂静的深夜里,勾勒出一幅略显温情的画面。只是谁也不知道,这温情背后,是帝王对未来的忧虑,是对这大明江山的沉重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