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关河泣血(2/2)

杨廷麟浑身一震,温体仁是当朝内阁首辅,若他通敌,那京城内部,早已是千疮百孔。他攥紧腰间的刀,抬头望向天边,启明星刚亮,却被乌云遮了大半。通州的火光已能看见,染红了半边天,像大明流的血。

五十名亲卫紧跟在他身后,马蹄声再次响起,这次不是朝着安稳的京城,而是朝着火光冲天的通州。杨廷麟心里清楚,这一去,不仅要面对清军的刀枪,还要防备朝中的内奸,更要赌——赌吴三桂能及时察觉清军的阴谋,赌袁崇焕能挡住李自成的兵锋,赌大明的气数,还没尽。

可他不知道,此刻的山海关,吴三桂正站在角山之巅,望着远处清军粮车的方向,脸色凝重——斥候来报,清军的粮车旁,出现了闯军的旗号。

保定城外的校场,寒风吹得“明”字军旗猎猎作响,旗角裂出的豁口被冻得发硬,像一道凝固的伤口。袁崇焕身披玄色重铠,立在高台上,目光扫过校场里密密麻麻的士兵——辽兵的棉甲泛着旧年的血渍,闯营旧部的布衫还沾着开封城外的尘土,两支昨日还因粮草动过刀的队伍,此刻正沉默地列着阵,寒风吹得他们的须眉凝了白霜,却没人敢动一下。

“点兵!”袁崇焕的声音不高,却穿透了风声,校场瞬间静得只剩旌旗猎猎。掌旗官扛着令旗奔过队列,每过一队,队首的将领便高声报数:“辽兵左营,三百二十六人!”“闯营前哨,二百九十四人!”报数声此起彼伏,高迎祥提着长槊站在台下,见一名闯营士兵冻得牙关打颤,竟上前一步,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裹在他身上:“小子,河南城里的百姓比你还冷,撑不住就滚回家!”士兵猛地挺直腰杆,攥紧手里的刀:“将军,俺能撑!俺要去救开封!”

校场东侧的粮草堆前,几个军需官正围着账本争执,声音传到袁崇焕耳中。他走过去,见账本上记着“辽兵冬衣缺八十件,闯营粮米少三十石”,眉头顿时皱起。“怎么回事?”袁崇焕拿起账本,指尖划过墨迹未干的字。军需官苦着脸回话:“督师,保定府的存粮本就不够,昨日高将军的人说闯营兄弟一路从陕西过来,没带够冬衣,要先分棉衣;辽兵的弟兄不乐意,说守山海关时冻惯了,可粮米不能少……”

话没说完,高迎祥就大步走过来,一把夺过账本,撕了个粉碎:“分什么分!”他指着粮草堆,“把我的棉衣全拆了,分给最矮的弟兄;粮米按人头匀,我和袁督师跟士兵吃一样的!”袁崇焕眼中闪过一丝暖意,抬手按住他的胳膊:“不必拆披风,我让辽兵把多余的棉甲匀出五十件,再从保定府衙借三十石粮——眼下救开封要紧,这点小事,犯不着再争。”

两人正说着,校场西侧突然传来骚动。一名辽兵少年提着刀,正与闯营的汉子扭打在一起,少年的脸上挂着彩,汉子的嘴角也破了。“住手!”高迎祥大喝一声,冲过去一把将两人分开。少年梗着脖子喊:“他说辽兵都是缩头乌龟,不敢去河南跟李自成拼命!”汉子也急了:“俺没说!俺说辽兵兄弟守山海关辛苦,可河南更急,得快点走!”

袁崇焕蹲下身,摸了摸少年冻得发红的耳朵——这少年才十五岁,是去年山海关之战后入伍的孤儿。“你叫什么名字?”“俺叫小石头!”少年攥紧刀,“督师,俺不是怕打仗,俺是想快点去河南,俺爹娘就是被李自成的人杀的!”

高迎祥听得眼眶一热,拍了拍小石头的肩膀:“好小子!跟俺走,到了河南,俺让你第一个冲阵!”汉子也挠着头笑:“对不住啊小石头,俺嘴笨,没说清楚。到了开封,俺帮你砍李自成的人!”小石头抹了把脸,突然对着两人跪下,磕了个响头:“谢谢督师!谢谢将军!”

校场的骚动刚平,探马就滚落在地,浑身是雪,怀里揣着河南的八百里加急。“将军!督师!”探马咳着血,掏出奏折,“李自成已围了开封内城,用土炮轰城墙,周王府的守军快撑不住了!还有……闯军里混了清军的细作,说要等咱们到了开封,前后夹击!”

袁崇焕接过奏折,指尖捏得发白。高迎祥一把夺过奏折,扫了一眼,猛地将长槊往地上一拄,震得冻土开裂:“奶奶的!多尔衮和李自成这两个狗贼,竟真的勾结了!”他转身冲上高台,对着校场的士兵们喊:“弟兄们!开封城里十万百姓快死了!李自成和清军要联手吞了咱们大明!今日整军,不是去打仗,是去救咱们的同胞!是去保咱们的江山!愿意跟俺去河南的,举起刀来!”

“举刀!”“救开封!”“保大明!”士兵们的呐喊声震得校场的冻土都在颤,辽兵和闯营的士兵们同时举起刀,刀光映着雪光,亮得刺眼。袁崇焕看着眼前的景象,突然觉得眼眶发热——昨日还因粮草结怨的两支队伍,此刻竟成了同生共死的兄弟。

接下来的三个时辰,整军的节奏快得让人喘不过气。袁崇焕亲自检查军备,见一名辽兵的弓断了弦,立刻让人取来新弦,亲手帮他换上;高迎祥则带着人清点粮草,将干粮分装成小袋,塞进每个士兵的怀里,还特意给小石头多塞了两块饼:“小子,路上饿了吃,别跟人抢。”

日头偏西时,校场里突然响起号角——整军完毕。辽兵在前,组成盾阵;闯营在后,负责断后。袁崇焕和高迎祥并辔立在队首,玄甲和布衫相映,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默契。“走!”袁崇焕的绣春刀指向南方,“驰援开封!”

马蹄声像惊雷般响起,浩浩荡荡的明军队伍出了保定城,朝着河南方向疾驰而去。寒风卷着雪粒子,打在士兵们的脸上,却没人敢放慢速度。小石头跟在高迎祥身边,怀里揣着热乎乎的饼,手里紧握着刀,望着前方模糊的路——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到开封,能不能为爹娘报仇,但他知道,只要跟着督师和将军,跟着身边的弟兄们,就一定能守住开封,守住大明。

队伍走了半个时辰,袁崇焕突然勒住马缰,回头望向保定城的方向——他看见城楼上,保定知府正带着百姓们挥手,手里举着写着“凯旋”的白幡。高迎祥也勒住马,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嘴角勾起一抹笑:“督师,放心吧,咱们一定能回来。”

寒风里,高迎祥突然唱起了闯营的老歌,调子粗粝,却透着一股子韧劲。辽兵的士兵们听着,也跟着哼起来,两支队伍的歌声混在一起,在雪地里传得很远,很远,像一声不屈的呐喊,刺破了大明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