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菜人市:一瓣芙蓉,一里生路(2/2)

“抢?偷?”王老三嗤笑一声,指了指不远处的墙角。阿禾顺着看去,一个少年正被两个汉子按在地上,嘴里塞着破布,裤腿上渗着血——他刚才想抢案板上的一块肉,被剁掉了半只脚。少年的娘跪在旁边,不是在哭,而是在磕头,求王老三把儿子“收了”:“他还能活!腿上的肉能卖!求您给点钱,让我买个窝头,我娃……我娃就算死,也能让我活两天……”

阿禾的心猛地一沉。她掰开阿桂的手,指尖触到他冰凉的手骨,一字一句地说:“你看,这就是咱的路。抢了偷了,死得更快;一起饿死,连个收尸的都没有。我卖了自己,你拿着钱去山东,至少能活。”她转向王老三,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草,却咬得极狠,“三千二百文,给阿桂装十斤干粮,两双新鞋,再雇个驴车送他到渡口——少一样,我就一头撞死在你这秤杆上,让你一文钱也得不着。”

王老三眯了眯眼,点头:“行,够烈性,我依你。”

阿禾被拖进里屋时,正撞见一个妇人被绑在灶台边,胸前的衣服被撕开,一个胖厨子正拿着瓷碗,接她的乳汁。妇人的眼神空洞得像死人,只有乳汁滴进碗里时,才会颤一下。厨子接满一碗,转身就倒进面盆,和着面粉包馄饨,嘴里还念叨:“这奶子好,馄饨香,一会儿准能卖光。”旁边几个等着买馄饨的人,伸长了脖子盯着面盆,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流,哪里还有半分人的模样——他们昨天或许还是邻村的庄稼汉,今天却为了一碗人乳馄饨,能把同伴的死活踩在脚底下。

阿禾被绑在柱子上,王老三的刀“哐当”一声砸在石板上,刀刃上的血珠溅到她的脸上,腥气直冲鼻腔。她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和阿桂成亲那天,他给她夹的第一口红烧肉,说:“阿禾,以后天天让你吃肉。”可现在,她要变成别人碗里的肉了。

“芙蓉肌理烹生香”,当屠刀划破她的大腿时,阿禾猛地睁开眼,疼!钻心的疼!血瞬间涌出来,顺着柱子往下流,在地上积成一滩,黏住了她的裤脚。王老三割下那块肉,掂了掂,扔进旁边的沸水锅里,“咕嘟”一声,水面浮起一层血沫,肉香混着血腥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屋子。

“再割块胸肉!”外面有人喊,“胸肉嫩,适合煎着吃!”

王老三应着,刀又朝阿禾的胸口划来。阿禾的身子剧烈地颤抖,不是怕疼,是恨——恨这饥荒,恨这把刀,更恨外面那些等着吃肉的人。可她不敢喊,咬着牙把嘴唇咬出了血——她怕阿桂听见,怕他舍不得走,怕自己的“牺牲”变成一场空。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肉被割下来,能听见锅里的肉在“滋滋”作响,能闻到自己的血味和肉味混在一起,飘向那些伸长脖子等待的人。

灶台边的妇人突然哭了,不是哭自己,是哭锅里的肉:“那姑娘的肉……和我闺女一样大……”可她刚哭两声,就被厨子推了一把:“哭什么!她的肉救了你!你要是再哭,我就把你也下锅!”妇人立刻闭了嘴,眼神又恢复了空洞,只是手里的碗,攥得更紧了——她还要靠接乳汁换钱,还要活下去,哪怕是靠吃别人的肉活下去。

外面传来驴车的动静,阿禾知道,阿桂要走了。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门口喊:“阿桂!走!别回头!好好活!”

王老三嫌她吵,一刀柄砸在她的头上,阿禾眼前一黑,却死死咬着牙没晕过去——她要听着驴车走远,要确认阿桂真的走了。直到驴车的声音越来越小,她才松了口气,眼泪终于流了下来,混着脸上的血,变成了暗红色的水流。

她的肉被一块一块割下来,称好,卖给那些等着的人。有人拿着肉,当场就用石头砸烂,生啃了起来,嘴角沾着血,像野兽一样;有人把肉包起来,揣在怀里,眼里满是得意——这肉能让他再活几天。没有人问这肉是谁的,没有人想过这肉曾经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过爱人,有过家。

当王老三的刀割向她的心脏时,阿禾看着屋顶的破洞,想起了阿桂说过的山东。那里有大片的麦田,有吃不完的米饭,有温暖的春天。她笑了,笑得很轻,很满足——至少,阿桂能看到那些了。

阿桂坐在驴车上,不敢回头,却能闻到身后飘来的肉香,那香味像一条毒蛇,缠着他的脖子,让他喘不过气。他突然想起刚才在菜人市口,那个老婆子最终还是举起了刀,她儿子嘴里塞满了肉,脸上是满足的、野兽般的表情。他猛地捂住嘴,胃里翻江倒海——他知道,自己吃的干粮,穿的新鞋,坐的驴车,都是用阿禾的肉换来的,都是用那些和他一样,被逼成“野兽”的人的钱换来的。

他不敢回头,也不能回头。他知道,阿禾的一脔肉,能让他走一里地。他走的每一步,都是阿禾用命换来的。他曾经以为,爱情是花前月下的甜言蜜语,是相濡以沫的陪伴,可直到今天他才明白,在饥荒和失序面前,爱情早已变得面目全非。阿禾的选择,不是爱情的伟大,而是被逼到绝境后的无奈,是人性在灾难面前的扭曲。

菜人市的“生意”依旧红火,每天都有人被卖来,被宰杀,被食用。那些屠户,那些买“菜”的人,曾经也是善良的百姓,可在饥饿的驱使下,他们变得冷酷、残忍。他们不再把人当人,而是把人当成了可以买卖、可以食用的“菜”。杀人食肉不再是偷偷摸摸的事,而是成了明码标价的交易,成了人们活下去的“希望”。

阿禾死了,死在那个冰冷的柱子上,死在那个充满血腥和肉香的土房里。她的死,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同情,只是给菜人市增添了一笔“生意”,给那些饥饿的人提供了一顿“美食”。

阿禾不是疯了,是太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