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孤灯(1/2)

三日后的后帐,像被整个军营遗忘的角落。唯一盏油灯悬在梁上,灯芯燃得微弱,昏黄的光透过跳动的灯花,洒在高迎祥枯槁的脸上——那曾是能震慑明军的面容,如今只剩深陷的眼窝、蜡黄的皮肤,连颧骨都突兀地凸起,只剩一口气在胸腔里微弱起伏。

他的眼皮重得像坠了块陕北的黄土疙瘩,每掀开一条细缝,都要调动全身残存的力气,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阖上。喉咙里堵着黏腻的痰,每喘一口气都带着“嗬嗬”的杂音,像破旧的风箱在拉扯,别说开口说话,连顺畅呼吸都成了奢望。身下的粗布褥子早被冷汗浸得发潮,黏在背上又凉又腻,可他连动一下手指都做不到,只能像块朽木般僵在病榻上,任由衰败的气息裹住自己。

偏偏耳朵变得异常灵敏,帐外的一切声响都清晰得刺耳。练兵场上传来“喝哈”的呐喊,那是义军士兵在操练,声音洪亮得能震落帐顶的尘土;甲胄碰撞的脆响、马蹄踏地的闷响此起彼伏,混着将领们讨论出征延安府的高声谈笑——有人在说“闯将这计策定能拿下延安”,有人在盼“进城后先饱餐一顿”,句句都像淬了冰的针,密密麻麻扎进高迎祥的心里。

那是他当年在米脂揭竿时,一手带起来的义军啊!是他喊着“反明夺粮、让弟兄们有口饭吃”,一点点聚起来的队伍;是他骑着马冲在最前,打了无数场硬仗,才让“闯王”的名号响彻陕北。可如今,这些人围着另一个人转,为另一个人的军令忙碌,连一丝半毫的牵挂都没分给病榻上的他。就好像他高迎祥,从来都不是这支队伍的开创者,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过客。

他恍惚想起从前——那时他刚举起义旗,张献忠带着部下来投,拍着他的肩喊“闯王兄,今后咱就跟你混了”;罗汝才更是拉着他歃血为盟,酒洒在地上,红得像血,说“此生同生共死,绝不背叛”;还有那些小股义军的首领,捧着令牌来归降,一口一个“愿听闯王号令”。可如今呢?他病危三日,军营就这么大,他吐血昏迷的消息早像风一样传遍了,可那些曾与他称兄道弟的首领,没一个踏过后帐的门。

是不知道吗?不可能。是不敢吗?也未必。高迎祥心里跟明镜似的——他们不过是怕沾染上“失势旧主”的晦气,怕得罪势头正盛的李自成罢了。连他一手提拔的亲卫统领高骧,那个曾在战场上替他挡过箭的人,都未曾露过一次面。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顺着脊梁骨爬到心口,心像被泡在冰水里,一点点凉透、冻硬。原来所谓的兄弟情义、生死盟约,在权力和生存面前,竟薄得像张一戳就破的窗纸,风一吹就碎了。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很轻,却让高迎祥的眼睫毛颤了颤。他心底竟不合时宜地生出一丝微弱的期待——或许,是哪个老弟兄念及旧情,偷偷来看他了?哪怕只是说句话,也好啊。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