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李自成的困局与心机(1/2)

崇祯五年暮春,冷雨连宵,洛川城西的狭长山谷被洗得泥泞不堪。脚下的黄土混着雨水,踩上去便陷下半只脚掌,泥浆顺着裤管蜿蜒而下,在脚踝处结成厚重的泥痂。临时营寨沿山谷散落,数十顶帐篷东倒西歪,大多是用粗麻布缝补拼接而成,雨水浸透的布面沉甸甸地垂着,风一吹就发出“哗啦”的破响。几面残破的义旗插在营地高处,暗红色的旗面布满撕裂的纹路,边角还凝着早已发黑的血渍,在潮湿的空气中耷拉着,像极了垂死者无力的手臂。

药味与血腥味在谷中交织弥漫,前者是艾草、当归与劣质草药熬煮后的苦涩,后者是新鲜血液凝固后散发出的铁锈气,两股气息缠缠绕绕,钻进每个人的鼻腔,连呼吸都变得滞重。偶有乌鸦落在附近的枯树枝上,“呱呱”的叫声刺破寂静,更添几分萧瑟。

中军帐算是营寨里最规整的建筑,却也不过是用碗口粗的木杆搭起框架,外层裹着两层加厚粗布,帐帘边缘被雨水泡得发黑发腐,风穿过缝隙时,发出细碎的“簌簌”声,像有人在帐外低语。帐内点着一盏油灯,灯芯结着焦黑的灯花,豆大的火苗在气流中忽明忽暗,将帐内的景象映得忽清晰忽模糊。

高迎祥躺在帐内唯一的床榻上——那是由两块不甚平整的木板拼接而成,接缝处用干草塞住,身下垫着三层薄薄的干草,草屑粘在他褪色的青布袍上,随着呼吸轻轻颤动。他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连唇瓣都失去了所有血色,唯有胸口缠着的厚厚纱布,被不断渗出的鲜血染成深暗红,像一块丑陋的疤。血珠顺着纱布的缝隙缓慢渗出,滴落在床榻边缘的干草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他的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绝,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细碎的喘息,胸腔起伏极轻,像是怕牵动伤口。偶尔忍不住咳嗽几声,身体便剧烈颤抖,眉头拧成一团,额头瞬间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在下巴处汇成水珠,“嗒”地滴在干草上。

帐外,四名亲兵守在门口,铠甲上沾满泥点与干涸的血渍,甲片碰撞时发出沉闷的声响。他们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上,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营地四周,脸颊紧绷,难掩凝重。偶尔有士兵从帐前经过,脚步都放得极轻,连说话都刻意压低声音,只余下模糊的气音——没人敢惊扰帐内这位义军的领袖。

帐内,李自成站在床榻前。他身着玄色战袍,虽也沾了些尘土与泥点,却依旧挺拔如松,腰间佩着一把长刀,刀鞘上的铜饰在昏暗中泛着冷光。他微微俯身,目光落在高迎祥虚弱的身影上,眼底情绪翻涌:有担忧——这位既是他的舅舅,也是他投身义军的领路人,如今重伤至此,怎能不让他揪心;有急切——营中乱象已现,若高迎祥倒下,这支队伍怕是撑不了多久;更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像在评估眼前人的状况,又像在盘算着什么,那目光一闪而过,快得如同错觉。

“自……自成……”高迎祥艰难地睁开眼,眼皮沉重得像挂了铅,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每一个字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带着破碎的气音。他看着李自成,眼神涣散,却还是努力聚焦,试图看清眼前人的脸,“军……军中……情况……如何?”

李自成连忙再往前凑了凑,膝盖几乎碰到床榻边缘,语气刻意放缓,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温和,可话里的沉重却怎么也藏不住:“舅舅,您先安心养伤,军中琐事不用您操心。只是洛川这一败,弟兄们的士气跌落到了谷底,方才亲兵来报,粮草也只够支撑三日了。更棘手的是,这两日每天都有弟兄偷偷跑掉,昨日清点人数,又少了三百多人——大多是之前跟着您从陕北出来的老部下。”

高迎祥闻言,胸口猛地剧烈起伏,像是被这话狠狠戳中痛处。他忍不住猛地咳嗽起来,身体蜷缩成一团,每一次咳嗽都让他浑身颤抖,胸口的纱布被震得微微晃动,上面的血迹又深了几分,连呼吸都变得断断续续,带着痛苦的呻吟。他喘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平复下来,眼中满是不甘与绝望,声音带着哭腔:“都……都是我……是我错估了洪承畴的铁骑,以为凭着咱们的勇劲能拼出一条路,没想到……没想到害了弟兄们……”

“舅舅,您不必自责。”李自成连忙伸手,轻轻按住高迎祥的肩膀——动作极轻,生怕碰疼他的伤口,语气却异常坚定,“眼下不是追责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想办法稳住军心,找到一条生路,总不能让弟兄们困死在这洛川山谷里。”

高迎祥看着李自成,眼中先是闪过一丝信任——这些年李自成跟着他南征北战,勇猛又有谋略,是他最信得过的人;可很快,那信任里又掺了几分无力,他动了动手指,想抓住什么,却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他缓缓闭上眼睛,又猛地睁开,像是下定了最后的决心:“如今……我这模样,连起身都难,军务……军务只能托付给你了。你……你务必保住这支队伍,莫让我等这么多年的心血,全毁在这洛川。”

李自成重重点头,目光灼灼地看着高迎祥,语气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舅舅放心,我李自成定不辱命!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会护住弟兄们,护住您的心血!”

待高迎祥昏昏沉沉睡去,均匀的呼吸声在帐内响起,李自成才缓缓直起身。他伸手,轻轻掖了掖高迎祥身上的薄被,指尖触到冰凉的布料,又悄悄收回手,然后转身走出中军帐。

帐外的风带着雨后的寒意,刮在脸上像小刀子,吹得他的战袍猎猎作响,衣摆翻飞,露出里面的内衬——那内衬也已磨得发白,边角处还缝着补丁。他抬头望向远处的天际,云层厚重得如同浸了水的棉絮,压得人喘不过气,连太阳的影子都看不到,整个山谷都笼罩在一片压抑的灰色里。

他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形成一道深深的沟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刀柄——眼下的局面,比他预想的还要艰难。士气低迷到了极点,粮草只够三日,士兵还在不断逃亡,这每一件事都是能置这支义军于死地的难题。他心里清楚,若不能尽快想出办法,不消明军来攻,这支队伍自己就会散掉,到时候别说保住高迎祥的心血,连他自己都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李自成沿着营寨的小路缓缓踱步,脚下的泥浆溅起,弄脏了战袍的下摆,他却浑然不觉。走到营地边缘时,景象更显破败:三顶帐篷塌了一半,帆布拖在泥水里,露出里面潮湿的干草;地上散落着断裂的长矛、生锈的箭镞,还有几件破旧的衣物,被雨水泡得发胀。

他停下脚步,目光扫过士兵们:有的坐在泥泞的地上,双腿伸直,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手中的长矛扔在一旁,矛尖上的铁锈沾着泥点,连看都懒得看一眼,眼神空洞得像失去了魂魄;有的几人围在一起,蹲在地上,头凑得很近,低声抱怨着,话语里满是绝望——“这日子没法过了,粮草都快没了,还不如早点跑,省得死在这儿”“可不是嘛,洪承畴的铁骑就在附近,要是追过来,咱们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到时候也是个死”;还有的士兵独自站在角落,望着远方洛川城的方向,眼神迷茫,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衣角,指甲缝里塞满泥土,显然在盘算着是否要趁着夜色偷偷逃跑。

李自成心中冷笑一声,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嘲讽——这些人,平日里跟着高迎祥劫掠州县的时候,个个奋勇争先,抢起金银粮食来比谁都积极,喊着“反明救民”的口号比谁都响亮;可一旦遇上硬仗、一陷入困境,就成了贪生怕死的逃兵,哪还有半分义军的样子?

可眼下,他不能任由这种混乱继续下去。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情绪,转身朝着自己的营帐走去——必须想个办法,把这些涣散的人心重新聚拢起来。

回到自己的营帐,李自成挥手屏退了守在门口的两名亲兵,只留下心腹将领刘宗敏。刘宗敏身材魁梧,比李自成还要高出半个头,脸上一道刀疤从额头延伸到下巴,那是早年征战时留下的,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凶悍。他是李自成一手提拔起来的,从普通士兵做到将领,对李自成忠心耿耿,从不质疑。

李自成从怀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地图——那地图是用粗纸绘制的,边缘已经磨损得厉害,有些地方还沾着油渍与泥点,显然被反复折叠过多次。他小心翼翼地将地图摊在桌上,用两块石头压住四角,然后手指指向地图上一处用红笔标记的地方,声音压低了几分:“宗敏,你看这里——这里是宜川,离咱们现在的营地不过百里路程。我已经派人提前去打探过了,宜川是座小城,城墙不高,也就两丈多,守军只有五百人,而且大多是老弱残兵,有的甚至连刀都握不稳,没什么战斗力。更重要的是,城中的粮仓里还存有不少粮草,足够咱们这支队伍支撑至少两个月。”

刘宗敏连忙凑到桌前,粗短的手指在宜川的位置点了点,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声音带着几分兴奋:“将军,这可是个好消息!有了粮草,弟兄们就不用饿肚子了,士气也能提一提!”可转念一想,他又皱起眉头,脸上的兴奋褪去不少,语气也沉了下来,“可将军,弟兄们现在连打仗的心思都没有,一个个蔫头耷脑的,连兵器都懒得拿,怎么能拿下宜川?再说,宜川离洛川不算远,万一咱们的消息走漏,被洪承畴的铁骑盯上,咱们连跑都跑不掉,更是插翅难飞啊。”

李自成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像淬了冰的刀,手指在地图上宜川的位置重重一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要让弟兄们打仗,就得先给他们‘甜头’,让他们有盼头。宜川的粮草就是最好的诱饵,能让他们看到活下去的希望。但光有诱饵还不够——要让他们敢跟着咱们去抢,就得先断了他们的退路,让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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