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军机处议罪定罚,明廷论刑谋权衡(1/2)

檀香从鎏金铜炉的镂空花纹中袅袅溢出,却丝毫驱散不了殿内凝滞如铁的气氛。炉中炭火明明灭灭,橙红的光焰在金砖地面上投下晃动的暗影,将满殿大臣垂首敛目的身影拉得愈发局促——有人下意识地缩着脖子,朝服的圆领蹭得脖颈发紧;有人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朝服下摆的海水江崖纹,丝线被捻得微微起毛;更有人屏住呼吸,连胸口的起伏都压得极浅,仿佛只要动静稍大,便会被御座上的怒火波及。

谁都清楚,眼前这桩事是烫手的山芋。嘉定伯夫人是皇后的继母,论亲眷是皇家外戚,论行径是闯宫辱后,往左是“陛下家事”,往右是“朝堂律法”。说轻了,恐触怒陛下——皇后与陛下是共过患难的夫妻,当年陛下潜邸之时,皇后便以贤德闻名,如今国母受辱,陛下心中本就憋着一团火;说重了,又怕落得“干涉内宫”的罪名,更何况嘉定伯周奎是皇后生父,真要严惩,难免伤了帝后情谊,甚至让陛下背上“薄待外戚”的骂名。左右为难之下,缄口不言、静观其变,成了众臣心照不宣的选择。

“诸位卿家!”御座上传来一声重响,崇祯猛地一拍御案,案上青瓷笔洗里的墨汁溅出几滴,落在明黄色龙纹桌布上,晕开一小片深黑的痕迹,像极了眼下朝堂的阴霾。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是强压着心头翻涌的怒火,可声音里仍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嘉定伯夫人无视宫规,强闯坤宁宫,甚至掌掴皇后——此等目无君上、亵渎国母的行径,该定何罪?你们皆是朕倚重的国之柱石,今日便与朕议一议,这桩事,该如何处置!”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死一般的寂静。殿外廊下的铜铃被穿堂风拂过,发出“叮铃”几声细碎的响,反倒衬得殿内鸦雀无声,连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崇祯的目光扫过阶下群臣,从吏部尚书张显初紧绷的侧脸,到户部侍郎攥紧的朝珠,再到几位老臣垂得低低的花白头颅——竟无一人敢抬头与他对视,仿佛他方才的话都消散在了檀香里。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崇祯暗自苦笑,只觉得自己这声问话,竟像是说了个寂寞。

“陛下。”终于,吏部尚书张显初硬着头皮上前一步,躬身时朝服的褶皱都在发颤,腰间的玉带扣“咔嗒”轻响了一声。他垂着眼帘,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臣以为,此乃陛下家事。皇后与嘉定伯府的亲眷纠葛,属内宫私域,臣等外臣不便置喙,还请陛下圣裁,臣等自当遵旨。”

这话听着稳妥,实则是将难题原封不动地扔回给了崇祯。满殿大臣心里都门儿清:皇后与陛下情深义重,当年陛下为筹措军饷,皇后曾悄悄变卖首饰相助;而嘉定伯周奎虽贪吝,却是皇后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亲人。真要论罪,轻了不足以平宫闱之辱,重了又恐伤皇后之心,这般两难的局面,唯有陛下亲自决断,才能免去臣子的干系。

崇祯的脸色愈发难看,眉头拧成了一个深深的疙瘩,额角的青筋隐隐跳动。就在这僵局之际,温体仁快步出列,锦缎朝服的下摆扫过地面,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躬身行礼,动作一丝不苟,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陛下,臣有异议!古人云‘家国天下’,天子无私事。陛下乃万乘之君,富有四海,皇后是大明的国母,代表的是皇家威仪、天下母仪——嘉定伯夫人闯宫辱后,绝非单纯的亲眷纠葛,而是对国法的践踏、对皇权的蔑视,当以国事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臣,继续道:“嘉定伯夫人虽为皇后嫡母,却无视‘外臣不得擅入后宫’的祖制,更对国母动手,此乃实打实的‘大不敬’之罪!若不严惩,一则难正国法威严,二则恐让天下勋贵以为后宫可擅闯、国母可轻辱,日后宫闱秩序、朝堂规矩,皆会沦为空谈!”

这番话,恰好说到了崇祯的心坎里。温体仁最善揣测上意,这份本事,就连日夜伺候在崇祯身边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都多有不及——他早看明白,陛下的怒,不仅是为皇后受辱,更是为皇权被轻视。此前嘉定伯世子贪赃枉法,陛下已下旨将其拿下北镇抚司,本就有惩戒嘉定伯府之意,可嘉定伯夫人非但不知收敛,反倒闯宫撒野,这在崇祯看来,简直是把“无视皇权”四个字刻在了脸上。

温体仁躬身的同时,心中也在飞速盘算:嘉定伯毕竟是皇后生父,陛下虽怒而命人包围了嘉定伯府,却断不会真的将其满门抄斩。陛下要的,一是出这口恶气,维护皇家的颜面;二是借此事震慑其他勋贵,让他们明白“外戚不可恃宠而骄”;三则是需要一个体面的台阶——既不能让皇后难堪,也不能让自己落得“严苛”的骂名。可这台阶该怎么搭,却是个精细活:罚得太重,比如定个“谋逆”“大不敬”的重罪,皇后必然伤心,朝野也会议论陛下薄情;罚得太轻,比如只口头斥责,又难以平众怒,更起不到震慑作用。

果然,崇祯听了温体仁的话,紧绷的下颌线稍稍松弛,脸色也缓和了几分。他微微颔首,语气却依旧带着威严:“说得好!‘天子无私事’——这嘉定伯夫人,算起来还是朕的便宜岳母,先是教子无方,纵容其子贪赃枉法、克扣军饷,如今竟还敢闯宫辱后!她莫非觉得,凭着皇后的情面,朕便不敢治她的罪?甚至……她这般行径,与‘谋反’何异!”

说到“谋反”二字时,崇祯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他猛地转向殿外,厉声喝道:“来人!传朕旨意,将嘉定伯周奎即刻带到军机处来见朕!朕倒要问问他,是怎么管束家眷的!”

“诺!”殿外的站殿将军高声应和,甲胄碰撞着发出“铿锵”的脆响,脚步声急促地远去,很快便消失在宫墙深处。

“陛下息怒!”首辅李标连忙上前,花白的胡须因急切而微微颤抖。他躬身时,腰间的玉带几乎要滑落到腰间,连忙用手扶住,语气恳切:“老臣以为,嘉定伯夫人虽有罪,却万不敢有‘谋反’之心。她许是因世子被拘,一时心急如焚,舔犊之情乱了方寸,才做出这等糊涂事,惊扰了皇后娘娘。依老臣之见,当以‘教子无方’‘大不敬’二罪定罪,予以惩戒便可,不必牵扯‘谋反’这等重罪——若真定了谋逆,恐会让天下勋贵人人自危,反倒动摇朝堂根基啊!”

李标这话,并非无的放矢。他对嘉定伯一家的贪吝自私早有不满——去年朝廷筹募边军军饷时,周奎坐拥百万家产,却一毛不拔,还是皇后私下从内帑中拿出五千两银子,悄悄送回娘家,让他做个表率,可周奎最终只捐了两千两,剩下的三千两竟全入了私囊。可作为首辅,他更需考虑朝堂稳定:眼下大明内有李自成、张献忠的起义军,外有后金的铁骑,正是多事之秋,若因一桩外戚闯宫案便定“谋反”重罪,难免让其他勋贵觉得陛下猜忌心重,日后谁还敢真心辅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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